“精到”,原是形容文章十分到位和得体。陆游《梦锡集句杜诗序》:“文章要法在得古作者之意,意既深远,非用力精到则不能造也。”现今,移用到美术领域。当人们评论一件绘画作品水平精湛时也会说“精到”。尤其有些十分深入细致的画面,往往会用“精到”来褒奖。所以,在很多情况下,“精到”就成了作品面貌细腻程度的代名词。
其实,这是一个误区。
绘画艺术的“精到”,从本质上看,我认为应该是画面各种关系处理的正确和到位。包括了虚与实、疏与密、前与后、主与次、冷与暖等等。泛指画面的深刻性、准确性、完整性。换句话说,是美学原则的和谐与完美的高度体现,与深入细致无关。比如,八大山人的作品,画面惜墨如金,十分简洁、概括。其造型、构图、笔墨都很完整,尤其他的鸟、鱼等形象很夸张,处理得极富艺术个性。完成了从生活原始形态到艺术形态之升华,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思想境界。尽管寥寥数笔,我们仍然可以称之为“精到”。再比如,黄宾虹的作品,正好与八大相反,画面以繁复的重叠显得浑厚华滋,层次丰富,往往只留有少许的空白,我们仍然可以评价为“精到”。尽管他们之间差如天地,却形成了各自的完整性。油画作品也是一样的,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的画面造型严谨,色彩细腻,这样的画我们可以称之为“精到”;俄罗斯尼古拉费钦的油画,用笔十分奔放,并不十分深入,但造型准确生动,色彩优美,人物性格刻画入木三分,这样的作品也是“精到”。
因此,“精到”不是以画面耗时、用去的功夫来评判的,应该是作者的修养、能力和各种审美的积淀所致,并非作画时间和用“笔墨”的多少来计量。从这个意义上说,绘画艺术的“精到”在于个性的完整,在构思把握、构图布局等各种形式因素谐调的结果。反过来看,我的体会是画虚比画实更难,犹如中国画中的空白,要做到笔不到而意到,此时无声胜有声。虚,不是无,不是空,不是简单,虚要虚出内容,虚出味道,虚出内涵。这样的虚,要反复斟酌,要比实难画多了。概括,比面面俱到要难很多。眼下有许多人拿了照片磨洋工,画面呆板而无味,即便画得再细致也是不“精到”。我认为,从艺术的本质上看,绘画要与生活拉开距离。只有当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里的时候才会带给我们许多美好的遐想,而此时的“水”就是上升为艺术的阶梯。齐白石先生的青蛙、螃蟹和虾与生活原型并不一样,虽寥寥数笔,但雅俗共赏,十分“精到”。
所以,我们讲“精到”不是细致周到的刻画,“精到”是深刻的体现,是进一步在主次秩序、色彩关系、形状比例及韵味品格上的完善所达到的妙境;“精到”是更纯粹的接近画家理想的那个境界,是追求和谐节奏所造就的精神感染力;“精到”是一种精品意识,要精细地推敲和打造,不能浅尝辄止,应有曾国藩做学问上“挖井”不止的精神。
纵观当今,有许多人看似用功,但都在同一个层次上的重复,缺乏艺术升华,往往不敢大刀阔斧地进行艺术处理,各种关系都不到位,画面苍白。因此,我们提倡画家的“精到”意识,即提倡画家各种修养和审美能力的积累。当形画不准时,不要说是变形;当构图不得法时,不要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当色彩杂乱无章时,不要说自己是野兽派。艺术的审美是有客观标准和规范的。最后我想说的是,艺术家的才能在于觉悟,觉悟在于层次。正如潘天寿先生所言:“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世,未必梦见。”理性的力量甚至要超过感性,画到生时是熟时,增一分不可,少一分不行,绘画的秘密正在于此。当画面上各种关系都处理得十分到位,我们所说的“精到”也就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