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实用来说,信息化时代,不要说用毛笔,就是钢笔、铅笔,也不见得用了。既没有什么实用价值,还有许多人在写在论,为什么呢?大概就是中国人的一种文化情怀。
今天的书法应归为一种游戏。游戏自应有游戏的规则,这个规则仍离不开笔墨和汉字。如果没有这两样的难度和深度,评判就无从谈起。也不是说,非要在几千年中国书法史上来衡量,你的书法能不能站得住?还有没有艺术价值?至少要有一点品位。
画十年画,就能看出个样子,写十年字,一般还是看不出成绩来,从功利的角度,再好的书法也卖不过画。不要急,中国书画就像跑马拉松,终点很远。如没有书法做支撑,跑到后来画画也就没劲了。徐文长说:“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可见他对书法的重视。
乡贤尝教我,学书法先写碑,使笔不得油滑。后来我有体会:碑字厚重,帖字灵秀。不过碑写多了容易呆板,帖写多了易生轻佻,碑与帖相结合写,就矫枉过正。然而,先写碑后写帖,与先写帖后写碑,受益是不同的,这叫“先入为主”。
汉魏碑非常丰富,我喜欢写尚未成熟不规整的书体。或隶中参篆或参以行书来写,可叫草隶。但不可“四体”同行,会成夹生饭,书而不畅。郑板桥提出“雨夹雪”“乱石铺街”法,欲将正、草、隶、篆合于一纸,总觉得有点做,有点彰显聪明的感觉。
碑 (包括摩崖石刻) 有圆笔方笔之分,方笔如“爨宝子”“龙门杨大眼”“始平公造像”“云峯山刻石”“天发神谶碑”等;圆笔有 “石门铭”“郙阁颂”“瘞鹤铭”“好大王”“经石峪”等,方笔劲峭,圆笔矜敛,方圆互用,犹阴阳互藏。项穆《书法雅言》曰:“用笔贵圆,字形贵方,是圆乃神圆,不可滞也。方乃通方,不可执也。”应是一种大气。
《书法钩玄》:“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又:“观今人之字,如观文锦,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这里说的“古人”,是一种敦厚而朴实的古气, “文锦之气”有什么不好?就是一个“俗”字。伊秉绶曰:“诗到老年唯有辣,书如佳酒不宜甜。”一甜即俗,这是历来书家之大忌。
傅山论书;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这代表了在野书风的走向。徐渭、石涛、八大、板桥、金冬心、吴昌硕、齐白石都走的这条路。也是现代流行书风所崇尚的,问题是“流行书风”有没有文化底蕴,拿什么东西来补充?
书法是写字又不是写字。清有《馆阁体》千手雷同,如美术字,而得官方所喜,字迹规范,四平八稳,也容易在民间普及。今有用上百米长的纸抄录《红楼梦》《三字経》的,也不失为一种虔诚。虽亦不易,但缺失性情。
惟一些招牌字尚有实用意义。庙堂大字,匾额、斋号,宜端庄古雅,笔力须劲健,不是所有书家名人都适合去写。王羲之、赵孟頫字,只合案头欣赏。
现在办有许多“书法班”,教的多是永字八法如何执笔之类。须了解源头,世界最古的三大文字 (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埃及图画文字,中国文字) 唯中国文字产生了书法。甲骨、金文、籀篆、隶书、草书、楷书,这个漫长的传统,虽有演变,都有其说法。如写受、友、采、书、笔、等,都有又字,“又”是篆书中的手,书写时心中要有数,要知其所以然。
写字最怕有习气,有人误把习气当风格,就走火入魔了。一幅字体势要奇而稳,章法要变而贯。用笔之妙在点画运转,如高山坠石,如棉里插针,如屋漏痕,锥画沙等,一行字、一个字,快慢,顿挫,疏密,断续,揖让,都要以自然为上。青年期、中年期、老年期,自然而变,装老装小都是做作,强求不得。
朋友相聚,无聊时谈谈书法的道道,谈谈古今名人逸事、就显得蛮有文化的。动嘴容易,动笔就要坐冷凳,朝思暮习,“衣带渐宽终不悔”,要耐得住寂寞。
书法有没有天机?使我想起禅宗五祖传授衣钵。惠能一字不识,怎么就传给他了?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悟出“我心即佛”,“放下便是”。写书法也一样,若自己不悟,是为“自缚”。
真正好的书法,无论什么书体,一点一画都要经得起放大、再放大看。功力到家,然后是法无定法,真性自现。如颜鲁公之《裴将军碑》《祭侄稿》,技法、情感都是水到渠成。情感既来,如笔力跟不上,也只是空叹。要技法俱备,触景生情。刘熙载《艺概》曰:“写字者,写志也”。此“游戏”非一般游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