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7年1月2日,英国著名艺术史家约翰•伯格(John Berger)仙逝。终年90岁。他也被认为是小说家,公共知识分子,画家和西方左翼浪漫精神的真正传人。但他最为我们知悉的还是他的《观看之道》(Ways of seeing)。作为电视系列剧,《观看之道》曾在BBC播出,它改变了整整西方一代人观看艺术的方式。为纪念约翰•伯格,本平台从即日起选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戴行钺先生翻译的《观看之道》的中文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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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先于言语。儿童先观看,后辨认,再说话。
我们观看事物的方式,受知识与信仰的影响。中世纪的人相信地狱作为实体的确存在,对于他们,火的视觉含义必与今日的相异。可是他们的地狱观念,既同他们灼痛的体验有关.更与火焰燃成灰烬的景象紧密结合。
坠入爱河之际,意中人的目光是凝神专注、含情脉脉的。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互相拥抱,也难释爱意,唯有缱绻缠绵,方能接近这种感觉。
然而,这种先于语言,又从未曾被语言完全解释清楚的观看,并非一种对刺激所作的机械反应。(除非把视觉过程中同视网膜有关的小部分孤立出来,这种看法才能成立。)我们只看见我们注视的东西,注视是一种选择行为。注视的结果是,将我们看见的事物纳入我们能及——虽然未必是伸手可及——的范围内。触摸事物,就是把自己置于与它的关系中。(闭上眼腈,在室内来回走动,注意触觉仿佛成了静止的、有限的视觉。)我们从不单单注视一件东西;我们总是在审度物我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视线总是在忙碌,总是在移动,总是将事物置于围绕它的事物链中,构造出呈现于我们面前者,亦即我们之所见。
2
能观看后不久,我们就意识到别人也能观看我们。他人的视线与我们的相结合,使我们确信自己置身于这可观看的世界之中。
如果我们承认我们可以看见那边的小山,那是因为我们设定从那座山上我们能被看见。视觉的这种交互性质比口头对话的更为根本。而对话,常常是一种以言语呈现此一交互关系的尝试:试图解释——无论以隐喻还是直白的方式——“你如何看事物的”,井试图发现“他如何看事物的”。
3
每一影像都体现一种观看方法。一张照片也如是。因为照片并非如一般人认为是一种机械性的记录。每次我们观看一张照片,多少觉察到摄影师是从无数可供选择的景观中,挑选了眼前这角度。即使在随意拍摄的家庭快照中,也是如此。摄影师的观看方法,反映在他对题材的选择上。
画家的观看方法,可由他在画布或画纸上所涂抹的痕迹重新构成。然而,尽管每一个影像都体现了一种观看方法,但我们对影像的理解和欣赏,还取决于各人独具的观看方法。
最初,制作影像是为了用幻想勾勒那不在眼前的事物的形貌。逐渐地,影像比它所表现的事物更能经得起岁月的磨炼.它还能提供某物或某人旧日的模样——从而也隐含了别人一度对这一题材的看法。其后,人们又承认影像还记录了制作者的具体观点。影像成为某甲如何看待某乙的实录。这是个体意识不断增强——伴随着不断增强的历史意识——的结果。试图精确地界定这一最后发展阶段的年代,未免失之轻率。但可以肯定,这种意识从欧洲文艺复兴初期即已存在。
除了影像,还没有任何一种遗物或古文献可直接确证各个朝代人民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在这方面,影像比文献精确、丰富。上述说法也并不否定艺术的表现力或想像力,并不将其仅仅看作记录性的文献;相反,作品越见想像力,就越能让我们与艺术家深入地分享对眼前影像的感受。
然而,影像作为艺术品展出时,人们观赏的方式会受一整套有关艺术的旧有看法所影响。这些看法涉及:
美
真理
天才
文明
形式
地位
品位等等
其中许多看法已不再适用于世界本身,(世界本身井非仅为客观现实,还包括意识。)这些看法既同当今格格不入,又使过去模糊不清;它们非但不能起澄清作用,反而造成神秘感。往昔,不去静候被人发现,等待恢复其本来面目。历史总是在构造今、昔的关系。结果,对今日的恐惧引来对往昔的神秘化。过去并非供人憩息的住处,而是为了采取行动而从中提取结论的源泉。把古代文化神秘化会造成双重损失:艺术品被不必要地置于遥不可及的境地-而历史提供给我们完善行动的结论,也月渐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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