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民安:最近几年,您的著作在中国被翻译得比较多,现在有许多年轻人,尤其是艺术家都对您比较感兴趣。现在,在中国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当代理论,包括您的理论,在艺术界广受关注,而中国的哲学界对这些新的法国哲学和理论却是拒斥的。
朗西埃:是的,我非常清楚这个情况。事实上,在中国,邀请我做讲座的通常都是些艺术学校或者一些艺术机构。在我记忆里,似乎只有一次是在综合大学,虽然邀请我去中国的教授本身是哲学系的,但我觉得来听我讲座的学生中没有一个是哲学系的。
汪民安:不过,近两年来,自从您去过中国后,一些文学系和哲学系的年轻人也已经开始读您的书了,尤其是那些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青年学者。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一度非常流行——甚至是现在,也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受关注。这其中就包括阿尔都塞。对您感兴趣的人,许多人也对阿尔都塞有浓厚的兴趣。您作为阿尔都塞的学生,我们知道,后来同阿尔都塞有一些分歧,您能谈一谈你们在思想方面的分歧吗?
朗西埃:说来话长了!首先,我要说说我们的共同之处。我们两人的共同之处在于,我们都认为应该重新审视历史,应该从历史的进化模型中走出来,不是思考历史的连续性,而是反过来思考历史的断裂,思考差异性和时间性等。我们在这方面没有分歧。真正将我与阿尔都塞分开的,是他的意识形态概念。在他的意识形态概念里,他创建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科学与意识形态绝对地对立起来。在他所描述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沉浸在意识形态里,也就是说,都沉浸在无知的状态里,等等。我这样说可能只是一种简化的方式!阿尔都塞延续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认为人们之所以处于被统治状态,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统治(domination)为何物,他们意识不到统治。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睿智、前卫的思想家向他们揭示统治的规律,以培养他们的反抗意识。我曾经对1968年五月风暴,以及法国觉醒解放运动进行过系统研究,在研究过程中我却发现,并不是无知导致了从属状态(subordination),那些处于从属状态的人们实际上非常清楚从属为何物,他们了解他们的从属性。因此,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无知。对于那些处于被统治状态的人们,他们需要知道的,应该是他们是否自认为有能力自己去创建一个世界。因此,首要的问题,不是去了解我们以前无知的事情,我们意识不到的事情,就像阿尔都塞认为的那样。相反,我的意见是,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视作一个这样的人,即可以打造出另一个世界的人,而这个世界将与现在这个令他们水深火热的世界截然不同。
汪民安:您和福柯的关系呢?您曾经和他是同事。福柯的著作是跨学科的,涉及领域包括哲学、政治、历史,文学和艺术等等各种完全不同的领域。我们很难将福柯限定到某一个特定的学科领域,但有一点非常清楚,福柯削弱了经典哲学的思辨形象。在您的著作中,我们也发现了一些类似之处,您也讨论了许多完全不一样的主题,也并没有强烈的哲学经典形式,也是将历史和政治作为一个重要的关心领域。就这一点而言,您认为您们之间是否有相似之处?对于您而言,福柯意味着什么?
朗西埃:对于我而言,福柯至关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讲,在我这里,他是对阿尔都塞思想的一种中和。福柯确实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哲学家。他并不将思想置于某个专门的领域,并因此只研究某一种单纯的思想,比如文学理论、意识理论以及其他常规的哲学理论等等,相反,他是将思想放到社会中进行思考,将思想当作一种组织形式,当作一种社会统治的形式来对待。这对我而言极其重要。因为正是他使得哲学从自身领域解放出来了,这样,思想的研究就变得更加真实而具体,思想就在更具体地运转。在他那里,重点研究的不再是哲学概念。他研究的是一些诸如监狱、医院等机构中所蕴藏的思想,或者通过具体行为而体现出的思想。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研究模式。正是通过这种研究模式,哲学走出了自身的领域,而统治和奴役的真实形式就此得以被关注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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