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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炼:女性视觉的心理表述

2017-01-18 11:12:09 

  女性艺术的特点之一,是内审视觉,一种以审视自身内在的视觉过程为前提,来进行观察、体验和表述的心理现象和艺术行为。女性艺术的这一特征因性别色彩而常被女性主义者利用,使艺术话语变为政治话语,例如“身分”之类。女性主义的思维定势,以其政治诉求而容易妨碍我们对女性艺术的多维度认识,因此,本文在讨论当代女性艺术的视觉表述时,便力图回避女性主义的标签,而专注于女性艺术的内审图像。

  一     回避“女性主义”时尚

  中国当代批评理论中的女性主义来自西方。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后,西方女性主义表现出特别的挑战性,力图与男性争夺话语权,时称“女权主义”(feminism)。到八十年代后期,两种性别间的权力冲突淡化了,代之以对女性身份的强调。中国学术界看到了这种变化,便用“女性主义”来代替“女权主义”。尽管在西文中这两个术语是同一词,但汉译术语的变化,却说明了中国学界对西方学术发展的了解。约在九十年代中期,西方女性主义已趋平和,转而强调女性视角,学术界也出现了相应的术语变化,feminism渐渐让位于gender study(性别研究)。现在,在西方高校的艺术史论专业,女性主义早已不再是学术时尚,而变成了经典课题。在西文中,所谓经典,classic,也指古典。

  但在中国学术圈,女性主义仍是一个热门的时尚话题,男女学者纷纷著文热炒。我个人认为,男性学者没有条件和资格运用女性主义理论,因为男性不具备女性主义者的生理和心理素质,不具备女性主义者的特殊视角和思维方式,更不具备女性主义者的政治图谋(political agenda)。不过,男性学者却可以研究女性艺术,尤其是从男性视角去研究女性艺术,就像中国学者可以研究外国文化一样。

  从逻辑和理论上推演,女性艺术的出现,应与人类艺术的出现大致同时。近有史学学者考证,中国最早的女性艺术,可追溯到先秦时期。但是,中国的女性主义却是最近十多年的事,甚至更晚。若要说当代西方理论意义上的女性主义书写,在中国也许是十多年前徐虹发表于《江苏画刊》的一篇宣言式激扬文字。可惜那篇文章发表得太早了,超越了当时的文化语境,结果在美术界未能得到应有的反响,而成为一声孤掌。

  这不能怪文章的作者太超前,只能怪那时的艺术和思想太滞后。前不久读到《画刊》杂志一位编辑的回忆文章,说当时为了究竟发表不发表徐虹的宣言式女性主义文字,编辑部曾有过争论。现在看来,发表那篇具有较大提前量的宣言,其决定是明智的,这为后来的女性主义思维早早拉开了序幕。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重提这段旧话,是想说明,这段十年的时间差给了当时的学者们一个机会,使之能够不受性别因素的干扰,而将女性艺术与非女性艺术置于同一平台,等量齐观。于是,1989年初,当我们在中国美术馆面对肖鲁的作品时,才没有人说出女人向男人射击之类的昏话,而在90年代和21世纪初,也几乎没有人说过类似的蠢话。

  徐虹当年的文字是认真的,具有学术的目的性,但是现在,女性主义已成为一种文化时尚,一些缺乏思考的女性艺术家祭起了这面旗帜,艺术批评界的女性主义论述也连篇累牍追风赶浪。在我看来,女性主义的时尚,只不过是老旧的小资矫情而已,或说是一种策略,一种艺术和学术的操作和炒作策略,一种公关和攻关的手段。正因此,我们才有必要避开女性主义时尚的干扰,回到研究女性艺术的学术本位上。

  二     客体关系学派

  学术的本位多种多样,本文仅涉艺术心理学,特别是弗洛伊德之后的英国“客体关系”(object relation)学派的艺术心理学。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之后,我国学者所熟悉的二十世纪西方艺术心理学,主要来自荣格和拉康的理论,而英国客体关系学派的理论,却鲜为我们所知。在我国心理学界,对英国学派的研究比较滞后,直到近几年才有研究专著出版。在文学理论界,迄今仍无研究专著,仅有零星论文和教材章节涉及之。在美术史论界,除本文作者在二十年前翻译出版了相关专著《艺术与精神分析》外,也仅有零星论文探讨客体关系学派的艺术心理学。

  我们知道,弗洛伊德对艺术创造的解释,有“欲望升华”说,认为人因隐秘的性欲被现实压抑而不能获得满足,便会在潜意识中寻求另外的替代方式来转化欲望,例如以梦幻的方式来满足。对艺术家来说,艺术创造是一种转移欲望的有效途径。弗洛伊德的后期理论,偏重死亡本能,并以此阐释艺术创造。英国客体关系学派的早期理论家克莱恩(Melanie Kline),是弗洛伊德的学生,她对艺术研究的启示,是超越欲望升华和死亡本能的局限,而她的后继者们则发展了她的理论,尤其是她关于“破坏的冲动”和“修复的冲动”的概念。

  克莱恩从研究婴儿心理入手,将弗洛伊德的欲望和本能之说,延伸为生与死的对立,再发展为爱与恨的二元论。克莱恩认为,婴儿以二元的眼光看待自己周围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主体是母亲。在初生婴儿看来,母亲以双眼注视自己、以双乳哺育自己、以双臂搂抱自己、以双手抚摸自己,这一切都是爱的表示。虽然母亲是个整一的世界,但在婴儿眼里,母亲却以双眼、双乳、双臂、双手等成双成对的形式出现。可怕的是,当违背母亲的意愿时,婴儿便初尝了怒视的双眼、拒哺的双乳、打人的双手,而这一切皆是恨的表示。换言之,母亲具有双重人格,是善与恶的双重化身,于是,婴儿对母亲便产生了爱与恨两种态度。面对母亲的双眼、双乳、双臂、双手,婴儿爱恋其一而憎恨另一,这种憎恨的本能冲动,表现为婴儿对母亲的撕咬和踢打,甚至以粪便和呕吐物来涂污母亲的身体。克莱恩说,婴儿对母亲身体的此种攻击,是母婴关系中的冲突方面,来自婴儿的“破坏的冲动”。

  然而,“破坏的冲动”只是母婴关系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正好相反,是“修复的冲动”。婴儿在成长过程中,渐渐发展了自我意识。在这时的婴儿眼中,母亲不再是二元的,而是整一的。不过,由于以往的破坏行为,这个母亲已不再完美,而是遍体鳞伤。认识到这一点,初具自我意识的婴儿便产生了“修复的冲动”,力图去补偿自己往日加害于母亲的破坏行为。对此,英国美术理论家彼德·福勒在《艺术与精神分析》一书中写道:“这是一种势不可挡的欲望,任何被破坏了的东西,都一定要重新创造、重新构成、重新获得”。客体关系学派的艺术理论家们认为,破坏的冲动和修复的冲动,是艺术创造的两种基本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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