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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鸣京:笔墨·灵性·境界

2017-01-18 16:30:09 

  常常会因为自身的执着和气象,把生命的笔墨遗失在人生长河大山中的某个角落。正如一位诗人所说,当人翻开自己的口袋,竟发现其中的人性已所剩无几。文化和传承遗留给我们和赋予我们的真实意义,有谁明明白白地理解,并能使自身的笔墨超越出人自己,像石涛老人所说的那样“自脱胎于天地牢笼之手”呢?

  有一种境地常常会提醒我们这些借笔墨为终身职业谋生的教书匠,在白纸上随意乱涂胡抹,往往比起要参加某类大展前,苦苦经营那些动静无常的笔墨时,感觉要来得更富于灵性,更加真挚。我们会发现许多地道的让人割舍不去的味道沉浸其中。也许很多人漠视或者忽略这一切现象对创造意识的提示。笔墨所要表达真我的那个境界,到底是根源于灵性,还是纯粹的功夫?也有可能有人更赞成两者的交互推演,对于艺术家而言,某一断面上的某个缺口,正好是其校对目标,提升自我的最佳途径。

  研究笔墨的,没有不知道黄宾虹老人的。他的艺术,他对传统的造诣,他灵性的光辉,无数的人用无数的语言、无数的文字来无数次地赞叹过了。但是他的画,他的笔墨,一言不发,面对着的却是我们每一个搞中国水墨艺术人的心,究竟黄宾虹是靠的什么修炼使这样一些看似胡乱勾抹的笔墨能够反射人的灵魂和人的内在情思?其中传达给我们的境界,我们只能说:语言无法形容,文字难以表达。这些笔墨深具内力,使人的灵性与万物、与自然的灵性同为一体,很难分开它们单一评论,这些笔墨的奥妙与自然的奥妙一样,无所不在、无奇不有、精深博远、浑厚华滋。因此,这样的大师作画,不是他画到多黑才找到了真我的境界,黑与繁不过是画家的风范与追求。而把握这些与自然与万物同一体的笔墨,才是洞悉真我的网络和渠道,才是通达解脱的自由大道。

  这就像是听一位画家神侃或者拜读他呕心沥血的巨制文集,还不如看他随手的几笔点画、几缕勾皴、几下乘兴未完的小品那样能使我们更充实、更有感觉、更能了解他内在的品质和了解他对自然与自我的整合。

  文字的规范和尺度限定了文字本身的有限。笔墨的表达却要比文字复杂和内在得多,肯定一点说,笔墨比文字更接近心灵的真实。领略它的魅力,品味它的韵节,却需要比在文字上浸磨更漫长和更痛苦的心路历程和人生历程。

  尝试画一万张笔墨或者画一张地球那么大的笔墨巨作,也许并不难,只要你能活着不死,就能办到。但最最困难的恰恰是使我们洒脱出来的笔墨的背后是否真正具有一片广阔而高远的空间,能使进入的人像你自己追求的那般自由、明澈、返璞归真。

  笔墨不应简单地成为描绘我们日常生活万象、万物、自然的外在质地与形象的自然属性。笔墨追索的应该是“那个不可视的世界”。是灵性的雷达,始终捕捉的是心灵的内在的“以心造象”“以形写神”。

  笔墨的种子一经种下,最佳的期待,就是使每天的浇水、施肥、日照、锄草、松土,都能以平常心,任天地日月的精华灵气自然而然地造就、呵护、静修、滋养,多残酷、多险恶的风暴寒潮都应顺乎无行有常的四季变迁。

  也有的笔墨产地相当的好,品种也不错,风水更是宝地中的宝地,就有一点千万别施用带催效、带激素的化肥,长出来的笔墨果实水分太大,哪里经得住数万名笔墨专家真牙利齿地啮嚼。即便是果中之王榴莲能臭你个终身不忘,但都不能像石涛老人要求的那样,“于笔墨的混沌中放出光明”。最不幸的就是种下贪心的种子,施的爱和情越多,贪心也越大,执着越强,贪欲更强。笔墨的萌芽一旦出土,每日必浇的应当是清净之水,施下土的也应该是无为的养料。如果每天只想着如何广告种子的伟大,如何操作策划尚未结果的秧苗,到了秋收,受到伤损的当然是心灵中的那颗艺术的纯净种子,一如善良清净有失,如何于残局中收拾出自己的人性与人格。天真和纯朴也就不再光顾你的灵性。而成为心中幻象的妄求,没有纯净无邪,笔墨难以结出真纯的果实。

  画山水免不了总是要到深山里走一走,看一看。卧游也好,行游也罢,山道蜿蜒间,清潺绕林,烟霞映带携山岚轻轻遥落,秋林涛涌垂暮鼓邈邈幽鸣,兴游不时于忘情处坐下,铺开宣册,划拉一棵歪脖老树,皴半崖系泉危石,走马观花,目识心记,画多了,画累了,走烦了,古大而危挺的老树旁,一经坐下,清凉四面,蝉吟鸟鸣于幽然后闻风声、草声、云声、水声,及至辰时一续,山道远岫层林,千山万壑,天籁地缘莫不音声徐徐,万物灵动之间,心空而神旷,万寂澄然,“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寓于海”。何以人之这般生灵之物竟至在无息无言地万物前顿失了自己。这万物的宇宙,主宰是人还是物质?是物质何以“千山鸟飞绝”处缀“孤翁”一人怡然“独钓”“寒江雪”?是人又如何“孤舟屡失道”却泊“满船空载”后一得“月明归”?孰有、孰无、孰空、孰妙;石涛拓“襟合气度”,张璪观“中得心源”,巨然明“清淡雅逸”,关仝幽“霸桥风雪”,董源赴“平淡天真”,谢赫开“气韵”,虎头妙“传神”,玄宰寂明月四逸“惨淡”,宾虹老人洒墨浓淡老逞太虚境中阴入阳出。这一切之一切,于今见之山水,何同何异,于今画之笔墨何异何同。

  写生笔墨,许多人为一个“写”字奔忙而用心执着,后一个“生”字,其内在,其分量更较“写”字高深而无量,“生”不是简单生活的“生”,而更应当视为生命的“生”,万物之生灵、之生性之“生”,大自然创始开天之“太朴”“心源”之“生”。得自然一道、得自然大道、得万物一体,就在于对此这一“生”字的体验和参悟。笔墨的灵性,生命时常在大山的四方漫无企求地漂移,偶然相遇,一见钟情的太少,钟情之后灵犀耀闪出生命永恒火花的更少。写生笔墨的甘苦也许就是要于偶然的偶然,使笔墨的感觉和灵性与生命自然的灵光相遇。

  自然的灵性常驻于山中,万亿年无声无息,自然的生命却千变万化,生生不息,任你是人,任你是风晴雨雪、日月天地,任你是四时莫测、地动山摇,每每当人走近它的面前,每每当人投入它的怀抱,人人脉动而紧裹着的心灵,都会立现花的容颜、水的清纯、月的沉静、山的威严。扪心自问,这气象中的气象,出于心、出于手、出于地、出于生命,还是出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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