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印象派反传统吗?

　　众所周知，印象派一词非印象派画家自己的创造，而是一名新闻记者讽刺莫奈两幅没有署名的画——一幅画日出，一幅画日落——是“对美与真实的否定，只能给人一种印象”时得来的。这次参与1874年所组织的落选者作品展览的艺术家主要有：莫奈、毕沙罗、西斯莱、雷诺阿、塞尚和德加。当然，印象派画家也乐于接受这样一个时髦的名字。事实上，他们能聚在一起并非他们有多少共同之处，因为他们各自的想法、画法、态度等都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在反对学院派这一点上是共同的。在这些艺术家中，称得上是纯粹的印象派画家的只有莫奈、毕沙罗和西斯莱。雷诺阿、塞尚和德加(尤其是塞尚和德加)在风格上都和印象派有很大差别。马奈在受印象派影响之后也被人归于印象派画家的行列。当然，像修拉、西涅克以及梵·高、高更、劳特雷克这些画家都被后人归于印象派之列。前者名曰新印象派，后者名曰后印象派。

　　在诸多艺术史中，印象派都被当作是横空出世的彻头彻尾的反传统主义者，彻底地隔断了印象派与传统艺术的干系。事实上，19世纪30年代后兴起的致力于描绘自然，表现画家对大自然之真情实感的现实主义画派——巴比松画派——对印象派的影响就非常大。他们中如卢梭、科罗以及现实主义画家库尔贝对印象派的诸多画家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而这一时期的二位风景画家——欧仁·布丹和巴托尔德·琼康——更是起到搭建桥梁之作用。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罗瓦对印象派诸多画家(尤其是雷诺阿)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而在艺术的另一头，学院派传统的代表人物库退尔、格莱尔也曾对印象派诸如莫奈、西斯莱、雷诺阿等人产生直接的影响。而一直以来被人们所误解的关于“破调”理论和“碎笔”画法是印象派发明的这样的“事实”，事实上在这些前辈大师的创作中就已经看到影子了。如琼康就喜欢使用小笔触和闪光的调子，其作品《在荷兰》《马尔桥》等就是明证。因此，只能这样说，是印象派发扬光大(不是创造也不是独有)了这些理论或画法。我们且来看看这几位艺术家和传统的关系。

　　马奈

　　被看作是印象派领袖的画家马奈事实上是个真正的自然主义者，他喜欢写生，但有时候又躲在画室里画画。马奈也曾在库退尔的工作室工作过，并按照学院派的要求临摹大量的古典主义大师的作品，但他在晚年受莫奈影响之后才开始用小笔触作画并把色调提亮起来的。他的名作之一《草地上的午餐》严格说来不属于印象派时期的作品，因为那是1863年画的，是一件纯粹自然主义的作品。而他早期的作品从构图到色彩委拉斯凯兹的影子更多一些。

　　德加

　　在印象派艺术家中，德加的素描功底应该是最好的。不仅这样，从德加的创作来看，他的艺术观念和创作手法和印象派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尽管他和印象派总是被联系在一起。事实上，他和印象派的关系更多是人际上而非艺术上的。德加早期曾师从推崇“线条高于一切”的艺术大师安格尔的一个学生学习绘画，他和安格尔曾有过一面之缘，安格尔对他说：年轻人，要画线条，画大量的线条。后来，又多次到意大利学习和临摹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的作品，如波提切利、荷尔拜因和提香等，这使得他的素描基础深厚，绘画技巧高超，而艺术观念可能是非常传统的。

　　雷诺阿

　　雷诺阿、莫奈、西斯莱，还有早死的巴齐依，都是学院派领袖格莱尔的学生。当时格莱尔代表或象征着法国传统绘画的高峰。诚然，他教导学生除了扎扎实实的素描、技巧外，还鼓励学生到户外去写生，这一点，格莱尔看起来显得并不那么“传统”。

　　塞尚

　　在诸多印象派画家中，塞尚所受的专业训练应该是最少的。这个有着极高色彩天赋的人因为不重视素描(事实上也画不好)而始终考不上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他是在毕沙罗的介绍下进入印象派圈子的。在印象派风景画家中，画风景是要受时间限制的，尤其是他们追求的那种瞬间的光的效果时，更为苛刻。其中最典型者为莫奈。但这一点好像对塞尚来说，约束不大，以致有人总是固执地过分地认为塞尚作画坚持慢涂。

　　毕沙罗、莫奈和西斯莱

　　相对而言，在印象派诸家中，毕沙罗、莫奈和西斯莱更为纯粹一些。毕沙罗是印象派中最年长者。这个文雅而宁静的艺术家早期追随科罗，也受到巴比松画派成员一定的影响。这一时期的作品就像他本人的个性一样朴实、雅致，尽管调子不能和印象派时期的明快相比，但也给人以愉悦舒适之感。西斯莱比莫奈大一岁，曾和莫奈一起在格莱尔的工作室工作过，他的早期作品受到库尔贝和科罗的影响，他也自称是科罗的门徒。作于1864年的《小镇附近的小路》明显地带有科罗的影子：低沉的调子，路的两旁与画面垂直的树。而作于1865年的大画《克鲁附近的栗子树林荫道》也像是巴比松画派的风格。在认识莫奈之后，西斯莱迅速被莫奈的画风征服，转向表现光和色彩，成为印象派的主力干将。莫奈可以说是印象派中最纯粹的、最富有创造性的，当然也是最幸运的画家。尽管如此，莫奈早期也避免不了受到布丹、琼康和库尔贝的影响。但不管怎样，30岁后的莫奈已经开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莫奈的绘画风格也在不断地改变，以致到后来纯粹就是在追求色彩的愉悦感，通过色彩来安排画面结构，而不再重视对构图的安排。这一点在《鲁昂大教堂》(组画)、《泰晤士河》(组画)，以及一直画到生命终结的《睡莲》等大型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以上印象派诸家，说他们截然和传统对立是片面的。印象派反传统不过是反对当时学院派所强调的创作手法和对题材的要求罢了，尤其是传统绘画所强调的重线条(素描)而轻色彩，重宗教、历史题材而轻现实生活之对象，重闭门创作而轻写生表现等。而在对艺术精神之永恒性的追求方面则是一致的。因此，与其说印象派是在反传统，毋宁说是革新了艺术表现之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