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图像的符号化问题——视觉文化符号学的读图实践
段炼
《美术研究》2013年第4期
一、引言
本文是拙著《视觉文化符号学》中的一节,即将出版。符号学早已进入艺术史研究和艺术批评领域,但从视觉文化研究的角度引入符号学从而解读绘画图像,则是一个较新的学术现象,本文称之为视觉文化符号学现象。一方面,这是因为当代学术意义上的视觉文化研究,在西方初现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而盛,在中国则出现于二十一世纪初。另一方面,现代符号学建立于二十世纪初的现代主义时期,成熟于二十世纪中期,顺应了形式主义学术思潮,因而在二十世纪后期的后现代大潮中,基本上被学术界有意淡忘了。到二十世纪末,后现代主义式微,视觉文化研究兴起,有学者重拾符号学,对之进行改造,才使之转变为当代符号学而成为一门新学。
就视觉文化符号学的研究对象而言,从外延到内涵,首先是研究视觉符号,其次是作为视觉文化现象的符号,然后是视觉艺术中的图像符号。就研究方法而言,视觉文化符号学以符号学方法为主,同时也借鉴了相关方法论,如图像学、叙事学、传播学、阐释学的方法论,以及形式主义方法,如文学研究中新批评的文本细读法。
言及绘画图像的符号学解读,今日西方艺术史学界著名符号学家米柯·鲍尔(Mieke Bal,1946-)说,“绘画并不仅仅是往画布上涂抹颜料,而更是在语义的空间里绘制符号”[1]。这是符号学家对绘画的解说,而本文作者的阐释则是,就一幅画作而言,所谓“语义的空间”是指一幅画上的诸多图像,正是在这些图像的关系中,符号的处所、地位、意义才得以确立。换成与符号学直接相关的语言学术语来说,图像符号就是单词和词组,他们以语法关系而组成句子、段落和文章,也即按照构图法则来构成一幅画作。就绘画作为一种视觉文化现象而言,所谓“语义的空间”是指艺术史和文化关系,正是在这一历史和文化的语境里,一幅绘画作品的含义才得以确立。以此类推,一个类型、一个流派、一个时期、一个民族的视觉艺术,也存在于某个特殊的语义空间里,否则其艺术将失去意义。所谓“绘制符号”,不仅仅是指艺术家在画面上绘制图像,而且是指艺术家的创作活动应当被视为编码过程。编码的目的,是要将画家力图表述的含义赋予图像符号和绘画作品,使图像和画作具有意义,成为蕴意作品。
米柯·鲍尔认为,符号化不仅是从编码到解码的过程,也是从解码到编码的逆向过程[2]。这逆向的符号化过程,是读图者从符号的角度去解读图像,以读者为阐释的主角,涉及到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理论,这是当代符号学的一个重要观点。若按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符号化过程可以描述为从能指到所指的表意过程,连接二者的中介,是符号的“表意”机制。但是,当代符号学看重逆向过程,这中介则是解读符号的“寻意”机制。
理论家思考的问题,艺术家也思考,尤其是观念艺术家,其中以美国画家马克·坦西(Mark Tansey,1946-)为最[3],其绘画作品的立意,是符号学之于表意和寻意的极好见证。本文以坦西名画《文本的愉悦》(1986)作为符号解读的试金石,而本文的预设读者,则对索绪尔符号学和皮尔斯符号学的基本概念有所了解,对罗兰·巴特的后结构主义符号学以及今日西方的当代符号学也有所知,是为本文的学术起点。
二、符号构成
《文本的愉悦》一画,旨在从后现代立场去质疑西方古典的“再现论”和现代主义的“细读法”。不过,本文先不讨论再现和细读问题,而要借画中的符号来讨论图像符号的构成问题。
这幅绘画的主体是一辆因撞车事故而翻滚在半空中的私家车,车底朝向观众,有人站在车前仔细观察车的底盘。在看车的人和被看的车之间,立着一块路牌,路牌面朝车,背对观众,从这块路牌的形状判断,应该是停车牌。显然,这辆私家车没有在停车牌前停车,结果撞上停车牌,出了车祸。
作为交通标志,画中描绘的停车牌是一个符号,相当于索绪尔二元论的符号“能指”,也相当于皮尔斯三元论的符号“再现项”。虽然画家所绘的只是路牌的背面,但我们可以认定这是一块停车牌,因为它有着八边形的外形,而在美国的交通标志中,只有停车牌才是八边形的。这“只有”的唯一性特征,使得文盲和色盲皆能通过路牌的八边外形来获得“停车”的指令。在此,八边形的外形是这一交通符号的形态特征,具有表义性。其次,停车牌的底色是红色的,具有严重警告的含义,即便是对文盲,此路牌的外形和颜色二者,也给出了严肃的“停车”指令。当然,画中的停车牌是背面,此画也是单色,但此路牌作为交通标志的唯一性,使我们可以肯定其红色底色。在此,红色是这一交通符号的色彩特征。其三,既然停车牌的设计具有唯一性,我们通过学习交通法规和路牌标志,便会知道停车牌的正中有白色的STOP一词,意即“停车”。即便我们在画中看到的是路牌背面,但我们也知道正面有此词,而任何认得此词的驾车者都会获得“停车”的指令。在此,STOP是这一交通符号的语言特征。其四,语言符号是可发声可听闻的,如果驾车者没有看见路牌,而车里的其他人看见了,并发出“停车”之声,那么这也会将指令传给驾车者。在此,“停车”之声是这一交通符号的声音或听觉特征。进一步说,书写语言既是可读的,也是可看的,路牌上大写的STOP一词,既是语言文本,也是视觉符号,在特定的情况下,停车牌上甚至还画着一只大手掌,掌心向前,或画着一条粗横线,以文本和图像的双重方式示意“停车”。
由于具有了形状、颜色、文字、声音等特征,停车牌这一交通符号便不是一个单一符号,而是一个相对复杂的综合符号,其指令意义非常清楚,就是“停车”。在马克·坦西的画中,之所以会发生车祸,是因为驾车者没有停车,可能是未得到“停车”指令。究其原因,或许这是因为路牌制作有误,例如颜色不对,或文字出错,只因画中显示的是路牌背面,我们不知究竟是何种错误。另一原因,可能是驾车者误读了路牌,或者根本就没有看见路牌。若真是这样,那么对驾车者而言,这一符号便失去了作用,能指未能达意,所指未能被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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