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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与社会运动、教育和当代艺术的关系-——访谈基尔特·洛文克(完整版)

2017-01-21 08:10:32 

  基尔特·洛文克是社交媒体研究领域最有名的学者。他这次来参加中国美术学院的“网络社会”国际会议时,我们对他作了专门的访谈,要他从社会运动、教育和当代艺术三个方面来阐述他对社交媒体的最新看法。当时在场有很多朋友,这版本里收了全部的问答在里面。感谢钟立兄将访谈译成了英文。

  社交媒体和社会运动

  陆兴华: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社会运动与社交媒体的。在中国,“社会运动”这个词相当敏感。谈论数码化与社会运动时,我们通常关注的议题是速度。您认为社交媒体会以与大众媒体不同的速率影响未来的社会运动的发生与展开吗?

  基尔特:我认为通常来说来自社交媒体的影响是负面的,而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很多人抱有一种浪漫的想法,认为只要通过手机将人们连接在一起,他们就会聚集,然后社会运动就会开始。在谈论社交媒体对于社会运动的影响的时候,人们通常会谈到在突尼斯发生的运动;但是这样的运动只是有时才会发生,通常它不会发生。在社会冲突和动乱出现时,社交媒体可能会对于社会运动产生很大影响;那个时段中人们通过手机来散播讯息、互相通信。但是,他们一直是在使用手机通信的。所以这并不意味着社会运动是由社交媒体组织的,并不是社交媒体让人们聚集到一起,事情并不如此简单。事实上,非常多地在社交媒体上发生的状况是:社交媒体的即时性让所有的运动都变得短命,某种程度上即时性使得运动的结构内向塌陷了,一个运动的持续时间越来越短。今天如果有什么事件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连锁反应,并且其寿命延续超过两天,已经算是非常长的时间了。

  应该去询问一个社会学的问题,只延续了两天的社会运动算是什么?或许这不能算是一个社会运动;或者我们应该改变社会运动的定义了。我们对于社会运动通常抱有的是另外一种理解:它发生时,不同地方的不同的网络重新连接在一起,人群聚集,并且他们的聚集是稳固不容易被击散的。因为这一聚集的网络是由其它各式各样的网络互相缠绕打结而成的,不是单一一个节点,不是单一一个群体,不是相同阶级或相同背景的人民的聚集,而要错综得多。其中包含了丰富的多样性,在社会运动中这一新网络得以成长。社交网络可以加速这个过程,但也可以剥夺这一个新网络成长的时间。一个事件发生,很快运动到达了很大的规模,很快人群的聚集被击散开,但是运动牵扯的基层的各个网络还是保持原样没有改变。

  而当一个我们传统概念中的社会运动发生时,即使社交网络被整个地封锁,这个运动的进程也不会中断,因为其动员起来的各个网络的结构已经改变了。

  而如今,当抗议、游行、社会动乱发生时,通常是有什么事故在什么地方发生了,而后突然有很多人聚集到了一起。但是聚集的人群没办法被维持,技术对此没有有益的效果。事件在很短的时间内达到了很大的规模,但之后以同样的速度,它马上变得无影无踪。在我看来,社交媒体对社会运动的影响总体来说是负面的,它加速运动的进程,也让运动很快结束。

  唐小琳:很多人讨论说习惯于点“赞”会塑造一种被动性,人群行动的能量在这个过程中消损了。

  基尔特:我不相信社交媒体上出现的事情是坐着梦游的激进主义(armchair activism),我从来不使用这样的词汇,因为我不相信这种说法。问题并非是人们坐着非常被动,现在人们都在使用智能手机,于社交网络上线时他们可能在各种地方做各式各样的事。问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被动性,而是一种交互被动性(interpassivity),听上去这个语汇很矛盾,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陆兴华:是否在社交媒体推广之后,我们应该变换对于“社会性”的定义?在社交媒体诞生之后,社会有了什么不同?

  基尔特:理解和塑造之间没有绝对明确的分割线。在我看来,如果我们非常想要去理解社会性,并且很好地完成了这一任务的话,其实我们在做的事要是重新塑造了社会,让社会网络的连接变得更加强韧、持久。我与你通过社交媒体互相认识,你是我的好友,这样的事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不会带来什么结果;它意味着我能很快获知你那边发生了什么,看到你发送的讯息。但是了解这些讯息会有什么社会后果吗?我想是不会有的。

  陆兴华:在中国,我们讨论社交媒体对于社会的影响的时候,通常会说社交媒体如何在摧毁我们的社会中的权威、传统,扰乱着日常生活的秩序。而按照您刚才的看法,这一个影响并不是很确定的,能够否再深入说一下?

  基尔特:或许社交网络并不能够摧毁什么,它目前的状况只是令人感到失望而已。人们在社交网络上投射了很多的愿景,但它没有给我们任何的回馈。问题不是社交网络在扰乱(disrupt)社会,因为扰乱根本来说是一个商业的术语。我们可以扰乱一个市场,但是我们能不能扰乱一个社会呢?我想大概是不能的,我不相信这一命题。

  陆兴华:所以,我们只好说社交媒体对于社会的影响非常有限?

  基尔特:是的,这有点令人失望,对于我也同一样。而这一切和速度有关。社交媒体的速度没有留给我们任何时间去作组织。事件来得非常快,在发生前,我们没有时间去联系其他的人,告诉他们出了什么状况,和他们分享意见并作讨论。我可能不同意你的看法,我们需要时间讨论;在事件之中我们该采取怎么样的策略于一开始并不清晰,需要时间去谋划。而在实时转播的时间之中,事件的影响面可能非常大,但是一切都太快了。

  事件之中包含着很多的复杂性、很多的故事、很多的差异,它以全新的方式呈现自身,抛给人们许多大问题。人们需要时间去思考它。但是在社交媒体的即时时间之中,一个事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展开自身,而这就是问题。过往的社会运动会有一个非常完整的历时性的结构,如同花朵的一生,从播种、成长一直到开放,其结构是完整的。

  陆兴华:在中国知识分子圈中,我们还经常讨论社交媒体在维持秩序现状方面的作用。如果人们跟随着社交媒体,他们会被动地等待社交媒体中的讯息,这对社会有着安抚作用。所以国家对社交媒体的态度十分模凌两可,甚至可能会利用社交媒体来维持现状。您说国家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负面地使用社交媒体来维持续秩序的方法?

  基尔特:社交媒体的特质是它不是一个适合讨论的地方,我们可以非常快地传播讯息。但当我们需要表达意见并与别人讨论讯息内容的时候,社交媒体没有很大的用处,其结构是不适合讨论的。除非在网络上举办了一个非常重大的论坛,并且为参与者提供了很好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有时间耐心地去交流、讨论。这一维持续秩序的情况可能有,但我尚且没见过。如今的社交媒体是即时媒体,其主要的任务是推荐资讯,我推荐这个东西给你,把它分享给你。事件被缩减称为了讯息,讯息在“推荐”或者“赞”的经济之中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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