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达著,张宁译
节选自《书写与差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
……大写的决断的那个大写的时刻就是一种大写的疯狂……
克尔凯郭尔
无论怎样,这本书是极为冒险的。一张透明的扉页把它与疯狂分开。
乔埃斯谈《尤利西斯》
这些反思顾名思义是以米歇尔·福柯的《疯狂与非理性:古典时期的疯狂史》为起点的。
这是本在多方面令人赞叹的书,它在气和风格上强劲有力:更加令人惊叹的是我这不久前还幸运地接受米歇尔·福柯教诲的人,对它保持着一种门生的敬意和感激之心。然而,这种门生意识开始的时候,虽不能说是争辩,却是与师傅的一种对话,或者毋宁说是大声地说出那使弟子成其为弟子的与师傅无尽头的默默交谈。门生意识因而是一种不幸的意识。在世界中开始对话,也就是开始去回答,总有当场被逮住的感觉,像孩子一样,其定义就意味着他不会说话,尤其不该回嘴。而像眼下这个个案的情形那样,当这种对话有被误解为一种挑衅的危险时,弟子知道他独自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即已经被师傅的声音所挑战,那声音就在他身上并且前在于他。他感到无限定地被否认,被摒弃或被指责:作为学生,他被在他身上且前在于他的师傅的声音所质疑,这个声音谴责他挑起这种争端并率先将之展开同时提前将之摈弃;而作为内在的师傅,他又受到自己门生身份的质疑。学生的这种无尽的痛苦可能来自一个事实,一个他还未明白或者说隐而未显的事实,即师傅,如同真正的人生那样,总是不在场的。
因而得破冰,或毋宁说砸碎镜子,即那学生对先生所做的无限的反思和思辨。并开始发言。
既然,这些考虑的取向将不会是直线式的也不会是单线条的,远非如此,我将牺牲其它可能的开场白直接进入那些将成为这些思考焦点的最一般性的问题。这些我们将沿途确定和详细说明的问题中有不少,也可以说是绝大多数将始终是敞开性的。
我的出发点可能看起来显得牵强不自然。米歇尔·福柯在这六百七十三页厚的书中用了三页(54—57),加上第二章中那段涉及笛卡儿的《第一沉思》的某个片段的类似绪论的东西去谈疯狂。在那些片段中,疯狂,精神失常,精神错乱,丧失理智看起来,我强调看起来这个词,被从哲学之尊的圈子中撵出,排除,放逐,被剥夺了哲学生存权,被剥夺了成为哲学思考对象的权利,早在笛卡儿召集的那个判定我思本质上不可能是疯子的最后法庭上,它就被逐出了哲学的席位。
人们可以去判断如下断言的对错:福柯全部方案的意义可能就集中在这有影射性而且多少有点儿莫测高深的篇页中,其向我们提出的阅读笛卡儿及其我思的建议,从其意愿和可能性条件两方面切了入《疯狂史》整体性之问题系列所在,我因此将在两个问题系列上提问:
一、首先,可以说这是个先决问题:那种对笛卡儿意向的解释是合法的吗?我这里所称的解释是指的某种过渡,某种由福柯提出的涉及下述双方的语义关系:一方面是笛卡儿所说的,或者是人们以为他所说的或他想要说的,另一方面,可以说眼下轮廓尚未清晰,是“某种历史结构”,如众所纭,某种充满意义的历史整体性,某种人们以为通过笛卡儿所言,或人们以为其所言或所欲言的能够得到特别显示的整体历史方案。在自问这解释是否合法的同时,我的问题有两个,而我将把两个先决问题放在一个上头来谈:1)我们真的从符号自身完全了解了符号本身吗?换句话说,我们真的很明白笛卡儿所言和他所欲言吗?这种从符号自身,从它的直接材料对符号的了解,不妨说不过是最初阶段,然而它却是整个诠释学及任何从符号过渡到其所指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一般说来,当人们试图从一种显性语言过渡到一种隐性语言时,首先就得极严格地确证显而易见的意义。首先,比如,精神分析学家跟他的病人说的必须是同一种语言。2)第一个问题的第二种含义:笛卡儿公开的意向一旦在语义层面上被当做一种符号来理解,它与人们为了解释它而给它选择拉近的历史条件真的有关系吗?它具有人们要给予它的那种历史意谓吗?
“它具有人们要给予它的那个历史意谓吗”说的还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其一,它有人们给它的那个历史意谓,有这样一个意谓,这样一个福柯要赋予它的历史意谓吗?其二,它有人们要给予它的那种历史意谓吗?那种意谓在其历史性中耗尽了吗?换句话说,从历史这个词的古典意义上看,它就真的那么面面俱到彻头彻尾地历史吗?
其次,第二系列的问题(这里我将多少超过笛卡儿本身,笛卡儿式我思将不再局限于问题的本身而是作为一个更广义的问题性指引来检验):用我们提议的方法重读笛卡儿式我思(或者说,不采取新的解释,只用一种更传统,更普通的,虽然并不更容易的方式阅读笛卡儿)难道就不可能对这种疯狂史的某些哲学和方法论前提提出质疑吗?只是某些,因为福柯的事业太丰富,且从多方面展开,它因而难以用一种方法甚至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哲学去把握。如果真像福柯所说,像他引用帕斯卡时所言,谈疯狂只能在它与那使人“不至于发疯”的“疯狂的另一种形式”,即理性的关系中去谈,我们也许可以不必对福柯已经说过的添加什么,而只是在这个福柯说得如此精辟的理性与疯狂分离之场域中再重复一遍我思的意义,我思的一种意义,或者多种“我思”的意义,因为笛卡儿式的我思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种我思的形式;我们也许可以体会到那意味着一种经验,在它的最敏锐处,这种经验的探险性,危险感,迷惑难测,夜发性及哀婉特质不亚于疯狂的经验,而且我相信,它比福柯看起来所想的对疯狂的逆反和控告,宾格化与客观化作用要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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