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海《广艺舟双楫》曾有“卑唐篇”,于唐碑可谓鄙薄已极;而康氏又有“尊魏篇”,于魏碑极尽推崇之能事。然康氏果卑唐耶?非也。康氏之卑唐,非卑唐也,实卑唐人之变古不佳,纯以结构森然而名世,实去古已远;康氏之尊魏,非尊魏也,实尊魏碑之承汉人古法也。汉人古法者何?乃汉分之妙也。汉分之妙在何处?乃开张纵肆极矣。康氏卑唐尊魏之标的,实皆为汉分矣,故康氏之原旨,乃为本汉。
质而言之,康氏之卑唐,实卑颜柳褚薛之名迹,然康氏果真卑此诸家耶?非也。康氏所卑,乃后人蹈袭之弊也。盖因此诸家碑屡为后人所翻,致笔法大坏!又六朝之帖,至唐已近绝迹,故宋明之法六朝书,实法唐人也。然唐人法六朝之书,笔法已多没,而宋明之法唐人,笔法之失更甚!故明清人之习唐楷,多宗颜柳,然若不参六朝笔意,则徒成院体!若宗颜柳而知变者,则成大家,若傅青主、翁同龢、何道州、钱南园、康南海、谭延闿、郑孝胥、严范孙、赵元礼诸家,皆巍然而大观者也。故非不能学鲁公也,实不知变鲁公之故也,鲁公之法何在?盖以篆籀入真楷是也,而变鲁公之要,则在于上承六朝真书,遥接汉代分书,此邓完白、包慎伯、何子贞学书之要旨也。
然今之习书者,未敢谈颜,实因学颜而不知变颜之故也。殊不知,颜之名家者,首在变古,若《裴将军》,犹戈戟林然,实融篆籀汉分于行草之笔也!
然唐楷果不能法耶?非也。习唐之要首在于变,习唐必以六朝人参会之,六朝书多有汉分遗意。故康氏卑唐之余,亦不忘尊唐。康氏所尊唐碑,皆以当世不见称者也。如包文陔之《兖公颂》,范的之《阿育王碑》等,然此诸碑,皆不见称于当时。吾观《阿育王碑》,体格雄健,线条刚猛,开唐人行书碑刻之先,《兖公颂》古质茂密,有汉分遗意,体在隶楷之间,实《爨宝子》之遗绪也,此二碑实开唐人新风。
故康氏论唐碑,皆以六朝书比附之。此非康氏之独好也,实笔法流变之故也。
书至于唐,为一大变焉。有唐之世,设书学博士,则书法之学,始成一科,又太宗皇帝推崇右军,故摹古之风备矣。
然唐人书皆出六朝,却去六朝古意已远。唐人专讲结构,故法度森然而少变,已失其变化之姿。夫书之要乃在于变。康南海讥诮唐人,盖因唐人楷法专讲布局,几状若算子,去汉分已远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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