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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艺化:书法的陷阱

2017-01-31 08:15:46 

  一

  书法正在滑向工艺。

  工艺,手工技艺也;艺术,原指技术技能。这两个词原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工艺和纯艺术毕竟分道扬镳。那么,它们的区别究竟何在?

  自其同者观之,则工艺和艺术无非都是人的创造;自其不同者观之,则工艺具有更大的商品属性,它追求普遍的认可,它是“为大众”的;而艺术则是艺术家个人的创造,创造者借以张扬其存在,它是“为个人”的。

  所谓艺术的纯度,实际上就是个人化的程度。诗歌、音乐、舞蹈、书法,越是直接发自灵魂,其艺术纯度就越高,境界就越高;反之,越需要借助繁复的形式,越伴随非出于个人心性的动机,其艺术纯度就愈低,境界就愈下。屈原《离骚》的艺术境界无疑高于李白应制的《清平调》,而并非发自内心的“小勒庄诗选”则根本不是诗。历史上有很多“回文诗”、“三角诗”、“藏头诗”等,则流为工艺之巧,正是“不读亦无不可”的东西。《命运交响曲》、《二泉映月》之所以感人深至,正在于那是贝多芬、阿炳心灵的倾诉,而《百鸟朝凤》就只能称为工巧。我们能看到的最多的舞蹈形式,大概要算舞台上的伴舞了,原本就是为了衬托、为了好看,也正好适合观众的视而不见。

  二

  书法无疑属于纯艺术的范畴。但是,书法与工艺的关系,向来密迩。

  这得从头说起。如果从现存的书迹而论,甲骨文作品算是书法的源头,那么,甲骨文本身是工艺制作的结果。它伴随着贞人的占筮活动而产生,并不为表达贞人的心性。金文甚至汉碑也大抵如此。不论是先书后刻、直接锲刻抑或刻范模铸,作者大抵意不在书,求好的愿望发于人的天性,也期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正好证明了其工艺性质。所以,有人直截了当地说,书法其实就是写字的技巧。但是,这些上古的作品,无疑又是书法艺术的典范。这些经典之作,因时代邈远,而脱离了工艺的范畴,成为纯粹的艺术。之所以先民的工艺会成为艺术,而且成为艺术的典范,是因为自然。那时候,人们意不在书而在人,我们发现的,也正是先民本质力量的彰显,是人的情性之美而不是雕凿之巧。

  混沌凿七窍而亡。如果把人类看成是混沌,则随着历史的发展,聪明智慧日益发扬,离七窍凿通则越来越近。甚至有人说,人类科学技术文化的发展,是加速人类灭亡。这观点乍听起来无疑是反人类的,实际上,人类制造的武器,已足以消灭人类自己;人类制造的逻辑机器,已构成对人脑的威胁;人类即将揭示基因的全部奥秘;人类即将能够复制生命;在科幻中,人类甚至实现远距离自身数码传递。这些伟大的成就,正在消解的,恰好是人类成为人类的根据。艺术也是一样,先民之于天地日月水火雷电,之于物理人情,莫不感慨良深,发为吟咏诗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书之画之,皆在十分淳朴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的生活越来越精致,而情感则显得越来越粗糙。“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句子,境界何其宏阔。《韭花帖》叙述的这样简单的事情,可彰显出古人的心性何其敏感,情绪何其绵密。而随着时移世易,则人们被感动的机会,似乎越来越少了。再比如人们对贫困的感受,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者得一饭饱之,就大为快慰,而衣食丰足之后,贫困的感觉反而会愈加痛切。时代有着无可抗拒的裹挟力量,谁也无法逆潮流而动,正所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之所以可贵,就是艺术可以成为最后的息壤,艺术可以建立并守护精神的家园。

  三

  书法一开始就与工艺不分彼此,而在不期然而然中,赢得了纯艺术的桂冠。

  魏晋以前,书法家不知其为书法家。汉代能书人似乎还没有创作的意识,所以不少人主张书法起自魏晋,虽然与历史不符,也不失为一种卓有见地的断代方法。

  书法表现人,其实也大抵从汉代开始。赵壹《非草书》反映了能书者对书法的痴迷,正是这种痴迷为书法走向自觉创造了群众基础。魏晋空前的思想解放,使书法家找到了自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片纸只字,风度相高。从书法理论的角度来考察,即使是伪托的汉代蔡邕,晋代卫夫人、王羲之的论书之作,无疑都将成为书法艺术诞生的依据。从魏晋以至民国,书法艺术在文化人圈子中,一直处于伴生于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中。其中,最大宗是书法家的文稿、笔记等日常书迹;其次则是更具功利性的书写文稿、碑志之类,书手为人佣工;专门为书法而书法的作品其实不多。很多人为此陷入了概念的旋涡,对艺术的书法和非艺术的书写的界限,无法廓清。实际上,这种不清晰,正是中国文化的特征。正如中国哲学表现为与生活二而为一的践履特征一样,中国艺术也是与生活二而为一的。书写一件作品,当然有求好的意识;而求好的意识,却也从来不是单一存在的。古代人写一封书信,一方面考虑书写的文字内容,这些内容中,可能蕴含了政治的因素、伦理的因素、学术和艺术的因素等;另一方面,又出于对书法的崇尚,而考虑书写的美观。这样最简单的一件作品,实际上有着丰富的信息含量。即使书写一件“纯艺术”的作品,比如抄写前人的诗词文章,作者也并不是斤斤于字迹,而同时掺杂了书写者的人文意识,这些人文意识,首先至少表现为书写者对诗文的认同,甚至又融合了书写者选择过程中的环境因素,如因不平而写《离骚》、因尤怨而写《别赋》。

  四

  然而,这一传统在近代断裂了。断裂的原因非常复杂。比如毛笔著述时代的结束、文言文的式微、知识构成的复杂化等,不必细论。在本来已经失去良好的存在土壤的环境下,人文精神又产生了突然断电式的剧变,对于维系于传统文化的书法,犹如雪上加霜。我们当然能够注意到近几年内产生的书法大家,大多是旧学的依恋者,他们当时已是硕果仅存,在生存的夹缝中做着存亡继绝的工作,而他们身后所享盛名,也基本上维系于其文化的高度。目前在世书家中,启功可谓这一层次的代表。启功身后,可能再也不会产生真正的文化人式的书法家了。这当然是一个危险的预测。

  20世界80年代的文化复兴,造就了一批书法家,他们是那个时代的精英。这一代人一开始就有远大的抱负,带着中兴书法的使命而来。他们当时的成就是“拼”出来的,而不是像前辈人一样“养”出来的。他们的经历与他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这一代人无法承先代之余烈,甚至也无力开拓新局面。他们没有走书斋式的道路,也没有走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的知识分子道路;他们中既没有产生康有为、于右任、林散之、沙孟海,也没有建立起代表这一时代而与前人比肩的高度。前者属于无力,而后者则缘于迷茫。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有人试图建立新的书法语言,与古典书法争夺话语权,而一次次的试验,逐即宣告失败。仅靠宣言和概念,无法产生真正的力量,书法变改的努力,基本上没有实绩。所以,书法仍然面临着向何处去的问题,对传统的追问、对创新的渴望,对古典的迷恋、对现代的求索,仍然是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难以明确回答的问题,而那些所谓的明确回答,只是浮在概念的表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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