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炼：美东名校

(本文为纽约《世界日报》专栏文章，尚未发表，请勿转载)

　　所谓美东名校，即人们说的长青藤，多半是早年在美国东北部地区建立的私立贵族大学，具深厚的欧洲传统，有综合大学(comprehensive university)和文理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两大类。除了规模大小和人数多少之别，二者的区别还在于文理学院通常只提供本科教育，限于传统学科，如文史哲和数理化。不过，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大多数文理学院都在最近20多年中开设了新学科，如法律、经济、计算机等适用的热门和前沿专业，其中一些还增设了研究生教育，并授予硕士博士学位。

　　每年在美国高等教育界引人关注的高校排名，美东名校都名列前茅，其中尤以麻州为最，例如综合大学中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文理学院的前三名中，每年都有两所在麻州，而且总是威廉学院(Williams College)和安城学院(Amherst College)轮流夺魁，今年威廉排名第一。

　　七年前离开女子学院和丽山后，我到威廉学院任教，该校的办学理念是以学生为中心(student centered)。与所有文理学院一样，威廉规模小，仅两千多学生，但师生比例很高，大约是一比四或一比五，老师就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学习和生活上给学生以无微不至的关照，每周必须有两次同学生一道在餐厅吃饭。

　　威廉学院地处麻州西北角的崇山峻林，交通不便，得在崎岖山路上开车一小时左右，才能到达最近的高速公路。据说，一百多年选址偏远，旨在让学生心无旁骛，致力于学习。名校有此考虑，当会培养出名人，而中文读者熟悉的名人，则有歌星王力宏，他在李安电影《色戒》中出演过男主角。我在威廉执教时，常听学校的老师说起他当年学中文的故事，例如他妈妈代他审读中文合约之类。

　　中文俗谚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环绕威廉学院的群山主峰，叫灰锁山(Mt Greylock)，是美国文学的仙山。当年美国著名小说家麦尔维尔(Melville)在山下的湖边购置了庄园，每天依窗远望，某日发呆出神，将湖对岸的灰锁山看成了海中巨鲸，结果突发灵感，奋力挥笔，写下了美国文学中的煌煌巨作《白鲸记》。在山顶，麦尔维尔也曾与麻州的另一位著名小说家霍桑(Hawthorne)把酒论剑，畅谈白鲸与红字。而附近居住的美国著名女诗人狄金生(Dickson)和散文家梭罗(Thoreau)也在山上留有墨宝。这些文豪的共同之处，是将人与自然视为一体，并以文学写作来探讨二者的关系，例如梭罗的《湖滨散记》。

　　艺术家也作此探索。我刚到威廉学院任教时，为了熟悉环境，傍晚时常在校园散步。有天途径一处林中池塘，猛见水边立有台湾艺术家朱铭的雕塑作品《太极》，甚是惊讶。朱铭的作品我比较熟悉，曾作过系统研究，也在好几篇文章和讲座里分析过他的雕塑艺术。朱铭对人与自然之关系的探讨，是从具象走向抽象。他的早期具象作品，主要表现台湾民俗，富于怀旧感，深得上一辈台湾人的喜爱。后来他推出了《太极》系列，名声大噪，由此走出台湾而进入国际艺坛。《太极》系列以半抽象的人物形态来再现练习太极拳的动势，随后他淡化了人物形态，使作品逐渐变得更加抽象。我比较喜欢朱铭近年所作的纯抽象作品，虽然仍是太极动势，但艺术语言非常纯粹，具有单纯简练的形式之美。若不知他过去的太极作品，很难从现在这单纯的抽象形式中看出太极原型。前两年朱铭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举办过大型雕塑展览，他的艺术在海峡两岸都极有声誉。

　　道家的太极思想当然是关涉人与自然之关系的哲学，但此哲学不唯中国独有，西方也有。在威廉学院的校园里，还竖立着美国当代著名女艺术家布尔茹瓦(Bourgeois)的系列雕塑《眼》，也是半抽象和纯抽象作品。白天看去，这些巨大的眼睛像行云流水般飘逸安详，有如人的随风静默和内心自省。一入夜，尤其是在落雪的冬夜，这些抽象的巨眼便向天空射出蓝色和紫色的光束，直入茫茫宇宙，宣示着人对自然的探求，以及人与天界的交流。

　　教育与文学、艺术相通，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是人类理解自身、理解自然的工具。威廉学院的教育，与其他美东名校一样，既是对人类社会自身的探究，也是对自然界的探究，更是对二者之关系的探究，是为教育的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