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与陈师曾——徐悲鸿艺术沙龙座谈摘要

　　1月10日，徐悲鸿艺术沙龙在北京钓鱼台大酒店举办了新春展和座谈会。座谈会上，与会的艺术家和美术界的学者以徐悲鸿和他的艺术观点、成就为题展开讨论，不知不觉间把话题引向了陈师曾。因为与会者有悲鸿先生的学生，也有几位已故著名国画大家的亲友，所以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儿被大家从记忆深处拽了出来。很多历史不能被遗忘，比如徐悲鸿与陈师曾的关联，它关乎现代美术史的发展。我们将部分发言摘录于此与读者分享，是记载，也是一种纪念。

　　——编者

　　杨先让(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徐悲鸿学生)：上个月中国美术馆做了陈师曾的展览，特别好。陈师曾在1923年去世，当时梁启超就说，“中国产生了一个大地震”，吴昌硕称他是“朽者不朽”，因为陈师曾的笔名是“朽者道人”。这个展览就是以“朽者不朽”为题目，可以说是在1923年陈师曾去世以后，为他办的最好的一次画展。其中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比如他和鲁迅先生的关系。1902年他们到日本，和鲁迅住一间屋子，又一块儿回国，一块受蔡元培的邀请到文化部工作，那么的亲密，我过去不太知道。

　　还有就是他和李叔同一块演戏。李叔同演女角，他演男角，我一点都不知道。回国以后，陈师曾在上海和李叔同、吴昌硕一块研究绘画，是那么密切。李叔同办《太平洋》杂志的时候，系列刊登过他的作品。陈师曾和齐白石应该说是同学：湖南的三位大家，画家尹和白、两个大文人胡沁园、王闿运既是陈师曾的老师又是齐白石的老师。过去一直说陈师曾在北京“忽然看到了齐白石”，在琉璃厂看到了他刻的图章很好，因此才到法源寺找他，这个推断是不准确的。他们两个在北京是一定会见面的，是必然的，而且他帮助齐白石变法是有文化渊源的。

　　我以前知道梅兰芳学画是拜的齐白石，原来不对。梅兰芳1920年拜的是陈师曾，陈师曾去世以后，才拜的齐白石。看到这里我马上就有一个遗憾，这么详细的介绍里竟然没有徐悲鸿!徐悲鸿与陈师曾的关系太重要了。我写了一篇文章谈陈师曾跟徐悲鸿的关系。陈师曾当时在北京是龙头马首的领军人物，陈师曾的爷爷陈宝箴是湖南省的巡抚，支持变法，让慈禧太后免了官。他的爸爸陈三立，就是陈散原——徐悲鸿的油画肖像里画得最好的一幅，陈散原!陈散原把徐悲鸿当成自己儿子一样地喜欢。

　　徐悲鸿1917年底、1918年初到北京来，来干嘛?想得到一个到法国留学的签证。他来的时候，拿了几封介绍信。第一封，是他的恩师康有为给他写的，到北京来找谁?找罗瘿公。第二封信就是陈散原写给陈师曾的，让徐“你找大哥去”——徐悲鸿叫陈师曾大哥嘛。还有一封是给蔡元培的信，一封是给傅增缃写的，傅在当时是文化教育总长。徐悲鸿和陈师曾当时都是在北大画法研究会，应该是认识的。

　　陈师曾绝对是肯定文人画的。他写了一本文人画史，而且他主张应该推陈出新，因为当时的中国绘画太朽了，完全是临摹性质的，不应该，所以他提出“推陈出新”。而徐悲鸿，当时提出了“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绘画之可采者融之”，他考虑的是国外的应该怎么吸收。陈师曾希望他去西方学习，回来能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名画家。徐悲鸿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他和陈师曾的关系这么密切，结果这次的展览没有提到，我感觉太不应该了。

　　李燕(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李苦禅先生之子)：近代美术史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时间长了没人提及，但他们实际上在历史上起的作用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像陈师曾先生这样一个专题展览，这次能集中那么多作品，这也是有心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没有把它整理成一本画集，太遗憾了。我们从他的画、从他的经历里头，感觉到他在中国美术史上是一个绝对不可或缺的人物。

　　为什么白石老人对师曾先生尊敬得不得了?看了画展就明白了，我认为没有陈师曾就不可能有齐白石。陈师曾画里所表达的一些意思，没来得及完成的，白石老人用他的悟性、沿着师曾先生这个思路的抛物线继续往前发展，他补了个缺。48岁去世的陈师曾的画里，有很多东西启发了白石老人。大家都知道，白石老师画八大山人，这种风格我们内行欣赏，卖却卖不出去。陈师曾先生一句话点化：“雅俗共赏”，由此白石老人就向民间艺术吸收。陈师曾先生看出了端倪，说齐白石将来是不得了的人物，把他的画拿到日本去展览。当时有个日本友好人士渡边晨亩，工笔画画得非常好，我父亲也常提到他。当时陈师曾把齐白石的画介绍出去以后，所卖的价格传回来了，白石老人都不敢相信。在国内才卖几块钱，有人传回话，告诉他在日本的画价换成大洋是200、240、260块，他都不相信。陈师曾回来后一分回扣也不要，完全给了白石老人，从那儿起白石老人才有钱在北京定居，买下跨车胡同15号，现在的白石故居。

　　从徐悲鸿先生这条线提到陈师曾，又从齐白石先生这条线提到陈师曾，都离不开他。他好像处在一个时代的文化艺术核心的位置上。

　　陈海燕(廖静文女士秘书)：早就知道徐先生跟陈先生和齐先生这样一层关系，我也挺奇怪的，展览怎么会没有提到徐先生呢?前一段有一度在一些新的思潮中，对徐先生体系有否定，但是我知道，就是燕哥写了文章，专门去批驳，拿出了很多的事实。根据我亲身的经历，我觉得徐先生不是一个狭隘的人，他是能够包容的人，你看他身边聚集的一些什么样的人，组成了一个什么样的队伍，他真的是兼容并蓄，在新中国美术教育事业中起到一个不可替代的作用。现在全国的那几大学院和几大学院后来培养出来的领军人物，这种传承的师生关系，基本上是在这个体系中起来的，有些思潮是带着有色眼镜看问题，以偏见来看这个事，这实际上不光是对艺术家，对自己，对艺术，对于子孙后代都是不负责的做法。

　　蒋代明(北京文史馆馆员、蒋兆和先生之子)：刚才我在听，也一直在感动，很多老先生都不提了，也都淡忘了，说错了，不是淡忘，是根本就不知道。比如说王青芳先生，因为我那会儿学画画，我临《流民图》，临着临着就临到了王青芳。父亲问我，你知道他吗，我说不知道。我父亲当时的表情就是叹了口气，他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说：“是，什么都不知道。”(注：在蒋兆和巨作《流民图》上即有王青芳先生，画得极像)

　　母亲跟我讲，你们要记住徐先生，他是你父亲和咱们家的大恩人。确实是这么回事，没有徐悲鸿先生，确实蒋兆和在哪儿都不知道。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我父亲穷得不得了的时候，徐悲鸿先生给予了提携。最重要的是，我父亲的艺术思想是从哪儿来的，是徐悲鸿给的。刚才提到，现在有人可能质疑徐先生的写实主义，我觉得实在是天大的误解。徐先生强调写实主义、强调现实主义，他强调的写实主义给我的感觉绝对不是说要把一张画非得画得像照片那样。徐先生的写实主义实际上强调的是“写心”，真实的心里所想的，通过笔墨生发出来，这也是徐悲鸿先生教导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