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一个世纪的现代美术教育史上,人体写生课一直被作为艺术基础训练的重要课程之一。
据考证,在中国最早进行裸体模特写生课教学的人是留日归来的李叔同,时间约为1914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开设的课程,但因为裸体模特儿关乎道德人伦,往往会挑动不少人敏感的神经。
特别是在上世纪的20年代,刘海粟与他创办的上海美专所实行的裸体模特儿制掀起了一场关于裸体模特儿的激烈论争。
甚至衍生出有关艺术与社会、艺术与科学、艺术与伦理道德等方面的社会课题,参与事件的人包括蔡元培、胡适、李毅士、腾固、刘开渠、倪贻德、梁启超、傅雷等。值得思考的是,涉及那次论争的相关话题,至今仍有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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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开渠:在这个大宇之内,要比较美的时候,人体怎么样也得算第一,尤其是女子的身体富有丰满耐人寻味的优美。但是人体美的中国不惟不为一般人欣赏,简直被侮辱了。这在人体美的本身虽然没有多大关系,但有美而不知赏的中国人,的确再可怜也没有了。近年来中国的文化总算有一点进步,描写人体美的裸体画,因之也稍稍增高其价值。但是以不道德的眼光视之的,仍复大有人在。(《禁止展览裸体画》)
倪贻德:裸体艺术也是被国人误解得这样厉害的。这固然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然而长此这样误解下去,对于我们艺术界的前途确是一种莫大的阻碍。(《论裸体艺术》)
姜怀素:窃以美术范围至广,何必专重乎裸体面,更何必以妙龄少女为模特儿。美专非医专,人体构造与生动历程,与“美术”二字有何切要关系?精神之体相,又何必假镜于裸体……今执途人而询以裸体画有益于世乎?则十九必疾首蹙额而答曰:此画风俗坏尽。盖人民视裸体画之为害,甚于洪水猛兽也。
(《严禁模特儿,严惩刘海粟》)
上海美专西画系17届毕业班课间留影
刘海粟回复姜怀素:威武不能屈,鄙人提倡艺术上模特儿之志不能夺。姜君指为祸首,欲请治以罪者,鄙人无敢辞。可指曾参为杀人,可治苏格拉底为死罪,何独不可以刘海粟为祸首。一时之是非可泯,万世之公论维何,末世披猖,通人不作,滔滔众流,纳清泉于浊壑,口仁义而心淫秽。(《中国美术论辩》)
巨富绅士朱葆三回复刘海粟:先生为美专校长,美术之范围至广,山水花鸟、仕女风景,均可引起美术之兴会,何必定以模特儿、曲线美名词导入于邪?……我中国乃礼仪之邦,先生亦中国人士中之佼佼者,笔欲以夷狄之恶风俗,坏我中国男女之大防,是诚何心哉?……先生非艺术叛徒,乃名教叛逆也。(朱伯雄、陈瑞琳《中国西画五十年1898-1949》)
刘海粟回复朱葆三:艺术上之模特儿,既与中国礼教截然二事,敝校夙本礼教精神,艺学微旨,导示学生……鄙人身许艺学,本良知良能,独行其是,谗言毁谤,无所题惜。执事名鄙人为艺术叛徒固善,名鄙人为名教叛徒亦善也。真理如经天日月,亘万古而长明,容有晦冥,亦一时之暂耳,鄙人无所谓焉。(朱伯雄、陈瑞琳《中国西画五十年1898-1949》)
刘海粟:窃谓人体美,为美中之至美,乃欧西历代学者所公认。在稍稍研究美学之人,即能认识此价值。欧洲希腊时代,即多研究人体美之着作,培养人体美之趣味,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绘画特别发达,皆远踪希腊雕刻形式,故名作亦皆裸体画,其时大雕刻家米开朗琪罗名画曰《最后之审判》一图,绘五百余裸体赤足之人物。(古楠《“艺术叛徒”刘海粟》)
张竞生(民国学者,北大哲学系教授):裸体画的用意不在阴部,乃在全身。而春宫图,乃专一在写阴阳具。尚不止此,裸体画乃写男体或女体的表情,不是如春宫图的写男女私处联合为一气,而其联合的作用又使人别有感触也。知此二点的大分别,而可知道裸体画的目的为美,为艺术,为卫生,而春宫图的作用为性欲冲动与房事兴趣。(《裸体研究——由裸体画说到许多事》)
孙传芳:贵校研精美术,称颂泰西古艺,原本洞悉,如数家珍,甚佩博达。生人模型,东西洋固有此式,惟中国则素重礼教。四千年前,轩辕衣裳而治,即以裸裎袒裼为鄙野。道家天地为庐,尚见笑于传布者,礼教赖此仅存。正不得议前贤而拘泥……模特儿只为西洋画之一端,是西洋画之范围必不以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美亦多术矣。去此模特儿,人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毁?(《孙传芳复刘海粟函》)
刘海粟回复孙传芳:敬悉帅座显扬儒术,教尚衣冠,振纪提要,在兹一举……经海内鸿儒配合商讨,粟厕末席,亲见其考虑之苦心也。敝校设西洋画课,务本务实,励行新制,不徒仿西学已耳。自置生人模子以来,亦既多年,黉宇森严,学风肃穆,与衣冠礼教从无抵牾之处……矧今之生人模子,但用于学理根本实习,不事公然,当亦无损于圣道……然吾国美术黉舍,除敝校外,宁沪一带,不乏其数;苏省之外,北京有国立艺专,其他各省,恐无省无之。学制变更之事,非局一隅而已也。(《刘海粟复孙传芳函》)
梁启超:惟美术之有西洋画系,西洋画系之有生人模型,实为先进各国共有之设施。当前中外文化沟通之际,学术久定为世界之公器。试举二十年来吾国教育之成绩观之,其资鉴于外国者,所在皆是。所谓生人模型,因淫画淫舞之利用其名,以为非作恶,即噎矣不妨暂时废食,犹可言也;如谓淫画淫舞既利用模特儿之名词,以为非作恶,而西洋画之有生人模型者,皆当败坏风俗人心之罪戾,是何异盗以武器伤人……要之生人模型为描写人体真相者最后必须经历之功夫,无之即艺术上留一缺点,而画科中将永无人体之真相可见。(《上海美专董事会宣言》)
徐悲鸿:夫写人不准以法度,指少一节。臂腿如直筒,身不能转使,头不能仰面侧视,手不能向画面而伸。无论童子,一笑就老。无论少艾,攒眉即丑。半面可见眼角尖,跳舞强藏美人足。此尚不改正,不求进,尚成何学!(《中国画改良论》)
林风眠:为什么为学西画者所绝不可缺的人体模特儿的临写,会被指为有伤风化呢?(《徒呼奈何是不行的》)
傅雷:刘海粟氏所引起的关于“裸体”的争执,其原因不只是道德家的反对,中国美学对之,亦有异议。全部的中国美术史,无论在绘画或雕刻的部分,我们从没找到裸体的人物……并非因为裸体是秽亵的,而是在美学,尤其在哲学的意义上,“俗”的缘故。第一,中国思想从未认为人类比其他的人(事)物来得高卓。人并不是依了“神”的形象而造的,如西方一般,故他较之宇宙的其他的部分,并不格外完满。在这一点上,“自然”比人超脱、崇高、伟大万倍了。(《现代艺术之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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