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农民比较淳朴。十多年前我到明州任教,住在乡下农家,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农民。
坐飞机到明州首府双城,约好房东来接,可是下了飞机却不见人。后来终于看到一位行色匆匆、东张西望的农妇,便上前询问,果然是女房东。她说这辈子第一次到机场,找不着北,不知该上哪里接我,所以耽误了。
女房东开车将我接到家,住所是尚未完全建好的两层楼,有如乡下别墅。放下行李安顿好,女房东就领我参观屋里屋外。我们先看楼上的居所,共有两厢,像是两套各不相干的大公寓。房东夫妇和女儿住西厢,有好几间屋,厕浴具全。我住东厢,套房也一应俱全,与房东互不相扰。我还有一个大客厅,大得失去比例,两面是落地窗,中间是天井。客厅还没铺地板,地上只放了一块大地毯。美国地广人稀,农村尤甚,人均居住面积大,让城里人不敢想象,而且房租便宜得荒唐,每月才两百刀。
楼下是厨房和工作室,我参观了一圈,进了好几个工作室,但没看懂房东夫妇做什么工作,便不耻下问。男房东木讷害羞,很少说话,女房东泼辣,几乎唱独角戏。她说,自己的工作是做面包,卖给小镇上的超市,赶集时也上街摆摊。
再下面是地下室,房东说还没收拾好,连地面都还是泥土,就不参观了。
然后参观屋外的农场。房东的田地并不大,只种菜不种粮。还有个很大的饲养棚,我进去一看,有点鸡飞狗跳的感觉,急忙退了出来。女房东说,他们养鸡养牛,卖菜卖鸡蛋卖牛奶,偶尔也宰牛卖肉。她还说,农田越大交税越多,不赚钱,尽赔本,所以夫妇两人只小打小闹,不愿大面积耕种,而且抱怨州政府的农业税,说是以后要迁居到税低的邻州去。为了少付苛捐杂税,房东一家自给自足:自来水抽自屋后自凿的一口井,垃圾堆在菜地旁边烧掉做肥料,厨房的污水和饲养场的污秽也进了菜地作肥料。
院里有棵苹果树,树上地上满是果子。女房东三天两头到树下捡苹果做apple pie(苹果派),一日三餐,几乎顿顿吃苹果。英语说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一天一苹果,不再看大夫),就像中文说的“白萝卜上市药铺子关门”,难怪乡下人比城里人健康。房东常邀我一道进餐,我吃过一两次,还不错,但若每天如此,会难以下咽。
通常男房东把自己家里的活做完,就到别人家干活挣钱,我常见他开着拖拉机给别人犁地播种。农闲的时候,他就到别人家去建房子。当地农民不少都自己建屋,既不要房地产开发商染指,也不雇建筑工人,仅在上大梁时才请亲戚朋友帮忙,自己当然也常去帮别人的忙。这样慢腾腾建房,一座两层楼的房子要两三年才能建好。可是,一旦建好却很快上市,卖给城里人做别墅,自己迁到别处另建新房。
有次跟房东一家一起看电视,是一部老电影叫《梦的田野》(Field of Dream),讲爱荷华州一个种玉米的农民的故事。那农民有天在自己的玉米地里听见天上传下来一个声音,让他割掉快成熟的玉米,将玉米田改建成棒球场。球场建好后,一只神秘的球队总在晚上来练球,有个队员甚至还救了农民女儿的性命。可是,没了玉米,这农民就没了收入,而球场并不赚钱。面临破产之际,有天夜里农民在球场见到了早已去世的父亲,他要儿子坚持经营球场。由于奇遇亡父,球场名声鹊起,来打球的球队和来看球的球迷,在公路上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夜空下像是一条灯光的长河,预示着球场无尽的收入。这是一个关于梦想和信念的故事,神秘而感人,我见房东夫妇看得双眼都潮湿了。
房东的地下室也很神秘,而且幽深。有次偶然推门下去,还没下完楼梯,伸手撩开厚厚的帘子,就见里面挂着好些高能聚光灯,黑暗中照得我双眼恍惚,仿佛看见地面是潮湿的。其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急忙退了回来,并低头看自己的脚印是不是留在楼梯上了。这一幕似幻似真,就像《梦的田野》一样。虽然后来确信是幻觉,但我从此再不靠近地下室的门,也不同房东谈及地下室。
一年后房子建好了,房东说要卖掉,我就离开乡下迁往州府居住,再未同房东联系过。后来听旧邻居说,房东卖房前有警察去搜查过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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