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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的妙味:首先在蜕蛹成蝶的过程

2017-02-28 10:12:36 

宣纸的妙味:首先在蜕蛹成蝶的过程

  虽然诞生在遥远唐代,成长于偏僻泾县,经历了千年岁月,但对于独占天时地利、绝活秘籍的宣纸来说,依然花信尚存,青春不衰。

  一袭蓝底白花,两袖乌溪清芬,披着江南的和风,甩着楚女的纤手,斜挂吴越印记的斗篷,一身盛唐气息,从皖山徽水的丹霞薄暮中款款走来,轻盈,飘逸……我说的,不是某个江南女子,而是宣纸在我心中的意象。

  一个偶然的机会,皖南山水间,秋色迷离中,在“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那泓水边,我结识了她。自此,在安徽泾县的青弋江畔、乌溪水边、小岭檀林、沙土稻田,我试图捕捉她的身影,寻觅她的踪迹,素描她的容颜,理清“她和他”的关系,把故事还原到那过往的历史时空。

  应该说,我所追寻的答案已经明了。她的出现,何以为世界独一无二的中国书画承载起独一无二的齐天书案,为中国绝无仅有的狂草书法、泼墨山水,铺排开绝无仅有的无际画廊,那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宣纸原本就是为中国书画而生,中国书画亦因宣纸而存。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的汪洋恣肆,没有后者就没有前者的独步辉煌。这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把她们双双列入、一体对待就看得出来。

  这样的绝配天下无双,如此的设计唯有天成!宣纸因其“质地绵韧、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不蛀不腐、润墨性强、韵感万变”的独特禀赋,成为古往今来中国书画家们的最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你看,铺开宣纸,勾勒、上墨、补笔;点色、墨破色或者色破墨、泼墨;焦墨宿墨理层次,铺水亮墨提精神……不大工夫,一幅典型的山水画便在国画大师的案头山隐水动,云行鸟藏。其中的墨分五色,洇随意至,虚实浓淡,氤氲自生,实在妙不可言。

  这就是宣纸国画,也只能是宣纸国画!当然,行书狂草、古隶大篆之于宣纸更是生死绝配,命运搭档,绝不可能由其他什么纸张可以比肩替代。

  再打量宣纸本身,从她出生、成长、成名,走红,每一个节点都显现浓淡相宜的典雅,每一个转身都迸发无色无艳的华丽,掩饰不住一种质朴的美,绵柔的韧,清越的秀,成熟的韵,内敛的慧,持守的纯!

  难怪一代文豪郭沫若对她不吝褒词:“宣纸是中国劳动人民所发明的艺术创作,中国的书法和绘画离了它便无从表达艺术的妙味。”国画大师刘海粟更是赞誉有加:“纸寿千年,墨韵万变。”

  要说宣纸的妙味,首先在蜕蛹成蝶的过程。

  显然是沾了黄山、九华山的秀气,得了太平湖、桃花潭的灵气,泾县宣纸一出生就美妙可人,不同凡响。虽然诞生在遥远唐代,成长于偏僻泾县,经历了千年岁月,但对于独占天时地利、绝活秘籍的宣纸来说,依然花信尚存,青春不衰。

  宣纸所以成为宣纸,关键在原料。地理地质、纬度湿度的恰到好处,使泾县的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纤维柔韧绵密,质地纯正,远远优于他地。这恰恰是宣纸必需的、独特的制浆材料。而当地的两股山泉——一股偏酸、一股偏碱,为宣纸制浆时需要偏酸、捞纸时依赖弱碱的用水要求提供了恰到好处的保障。移作他地,无此水源,换放他乡,无此便当。事情就这么奇妙!

  从原料开始,选、捡、蒸、煮、沤、浸、扯、晒,清除青檀树皮、沙田稻草的无用杂质,存留纤维精华,通过在摊晒地至少一年的不停翻覆,风吹日晒,雨淋雪冻,自然漂白,再经过蒸煮、碓捣、切碎、踩洗、过滤、打浆,然后再经过搅拌、加药的调浆,经过工人用纸帘节奏适度的捞滤,悉心呵护的烤晒,剪裁果决的修边,缜密细致的封包,便成了稀世罕见的成品宣纸。

  成品宣纸看似单调,其实精彩纷呈。按加工方法分为原纸和加工纸;按纸张洇墨程度分为生宣、半熟宣和熟宣;按原料配比分为棉料、净皮、特种净皮;规格按大小有四尺、五尺、六尺、尺八屏、七尺金榜、八尺匹、丈二、丈六、二丈、三丈三;按纹路有单丝路、双丝路、罗纹、龟纹等。对生宣进行特种技术再加工,便成了蜡宣、矾宣、色宣、色矾宣等多样熟宣。若书法、写意宜用生宣,工笔作画宜用熟宣。

  蜕蛹成蝶的整个工艺非常耐读耐看,妙趣横生,尽显一种古朴劳作,原始生产的画面感,漫溢一种不同声部搭配、节奏有板有眼的音乐感……

  这情景很可能就开始于那久远的过去。那时坊东置坊,供奉蔡伦;开坑立槽,祭祀孔丹。匠人制纸,宛若祭拜神明,诚惶诚恐;犹如敬立图腾,饱含虔诚。每一工序都认真执着,尽心竭力。

  据说,目前故宫收藏的纸质古籍真善保存最完好的,大多以宣纸为载体。《旧唐书》载,天宝年时,宣纸已列为贡品,深得帝王喜爱。唐人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也有论及:“好事者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宋人王令有诗赞曰:“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江东即指宣城、徽州、池州等地。

  妙味的宣纸,成就无数书画泰斗,却默然如石;承载古今佳作瑰宝,却不骄不躁;托举中国书画跻身世界,却大宠不惊。君不见,宣纸无言,唯留石涛震耳,板桥流韵,悲鸿啸林,苦禅惊秋,冠中吐秀;宣纸无色,却叫白石纷呈,大千可染,美林抱石,海粟泛金,稚柳扬翠……在泾县中国宣纸博物馆,我看到了古往今来无数书画艺术大师在宣纸面前谦恭的身影,听到了他们对宣纸无限崇敬的感言。

  古代的大师就不说了,单说黄胄、李可染、李苦禅、白雪石、刘海粟、赖少其、刘大为这些当代著名的书画家,哪一位来到宣纸的故乡,不是满怀敬仰、心存感激?李可染曾深情地对宣纸工人说:“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的恩人。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赵朴初赋诗宣纸:“看挽银河照砚池,泾县玉版启遐思。澄心旧制知何似,赢得千秋绝妙词。”吴冠中曾撰《宣纸恋》一文,以形容宣纸之妙:“宣纸诞生了,这滋润、宽敞的处女地真诱人……黑白之相搏、相咬,淡浓之相竞、相渗,偶然性和必然性在‘棉质’的差异中变幻……都是绘画,都是宣纸这一特殊材料所引发的绘画特色。”

  妙味无穷的宣纸,完全般配得上如此诗意的描述和如此真诚的赞美!

  结束短暂的乌溪采风,时逢“沿溪纸碓无停息,一片舂声撼夕阳”的黄昏。

  蓦然回首——

  一袭蓝底白花,两袖乌溪清芬,她头上戴青檀叶子编制的翠冠,翩然飘来,又向金辉斑斓处飘去……我知道,这是宣纸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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