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苗子与《朝元仙仗图》
2006 年冬某日上午,我接到黄苗子先生的电话,问我有没有高贞白的《中国古代文物趣谈》一书。我说有。他让我立马找出《朝元仙仗图》一文并传真给他。因为他想要写一篇王己迁藏本的文章。
我一听,便知道他要写什么了。好些年前,他跟我谈起我父亲黄般若的画艺时,称赞他线条非常了得,尤其是人物画的线条,清逸潇洒,运用自如,不同凡响。曾告诉我一段有关黄般若与《朝元仙仗图》的逸事:黄般若曾经以两个月的时间,通宵达旦地用腊纸勾摹了一本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后来徐悲鸿在香港买到《八十七神仙卷》后,拿去给黄般若鉴赏,黄般若说这卷并非武宗元所作,然后把自己所临摹自真本的《朝元仙仗图》拿出来给徐悲鸿看,徐氏见此本比自己的藏本尺寸大,人物开朗,线条活泼灵动,见之喜不自胜,极欲收入囊中,遂提出以自己所写的两幅画作交换。黄般若以此摹本摹之不易,婉言拒之。由这段逸事,黄老还说起当时我父亲所临的《朝元仙仗图》真迹,现在美国王己迁处,但题跋是假的。他说,上世纪80 年代末他在美国见到王己迁。王向他展示自己的珍藏、据说是武宗元唯一传世之作的《朝元仙仗图》。谁知黄老却藏有来自张葱玉处《朝元仙仗图题跋》的蓝晒本,王氏藏本的题跋与张葱玉藏的题跋抄本不符。他笑着对王己迁说,我有仙仗图题跋的蓝晒本。王己迁一听呆了,说你寄给我看看。纯真的“猫仔”少了个心眼。黄老回到北京后,没有复印留底便直接把原蓝晒本直接寄去纽约。过了两年,黄老与汪世清等诸先生再次同访美国,见到王己迁时,问起《朝元仙仗图题跋》蓝晒本题跋的事。谁知王己迁却说没有收到。蓝晒本从此不知所踪。
《朝元仙仗图》
关于《朝元仙仗图》,其实黄苗子早在1985 年就写过一篇《武宗元和〈朝元仙仗图〉》的文章,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当时他还没见到王己迁的藏本。见过真迹之后,他在1999 年又重写此文。对于与王己迁的交往,他只在文末轻轻一笔带过。而对曾在张葱玉处得到的题跋蓝本,也只作了如下的描述:“此图自南宋以来历经收藏家及古董商贩一再装褙,除岐阳张氏及赵子昂等题跋保留了宋人真迹处,其他历代题跋原迹,被人任意改割(或以伪跋窜入真迹,或以真跋装入伪画中混蒙谋利,这是过去书画贩子习用的伎俩)。笔者于50 年代末,从张葱玉(珩)先生处借得抄本《朝元仙仗图题跋》,记得曾晒蓝本留下一册,今亦散失。”完全没有提及散失的缘由。
《朝元仙仗图》局部
在人们的印象中,黄苗子总用放大镜看朋友的优点,而对朋友的缺点,总以宽容的心态予以“忽略”。如今黄老重提王己迁之事,要写文章,说明他对此事仍耿耿于怀,这大概自有他的道理。我便急急照办,以了结他对此题跋的一种别样的情结。后来我到北京探望黄老,那时适逢郁风先生逝世不久,我找了个时机问他《朝元仙仗图》的文章写了没有。他叹了口气说:“要做的事太多,要写的东西也太多,看来顾不上王己迁了。况且王己迁早已去逝,写了又如何!但这是学术上的事,相信日后总有人写的。”
高贞白的《谈〈八十七神仙卷〉》
至于黄老没写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有一点,尽管他在《武宗元和〈朝元仙仗图〉》文中,对该画卷各段明清题跋的抄录裁割过程进行了清晰的梳理,但鉴于历代题跋原迹曾被人任意改割,亦无法观其全貌。看来他是冀求在高贞白的《谈〈八十七神仙卷〉》获得某种信息,但高氏的文章令他感到失望而无从下笔。高贞白《谈〈八十七神仙卷〉》一文收在他的《中国历史文物趣谈》中。高氏坦言,他既没有看过《朝元仙仗图》,也没看过徐悲鸿藏的《八十七神仙卷》,所说皆是途听道说,尽管原藏家罗氏(原觉)是他友好。殊不知罗氏虽说是收藏家,但也是古董商。商品交易属于商业秘密,是绝不会轻易透露的。能对外人言者,
恐怕隐瞒或炫耀更为普遍。况且罗原觉在重新装裱《朝元仙仗图》时也做过手脚(让赵浩公把名人收藏印和题跋割下并加上新跋(注意,一割一增,决非装褙者能自己随意为之的)。因此高贞白无法知道此图在广东的递藏经过及真相,只能按罗氏所说而记之。至于他说徐悲鸿藏的《八十七神仙卷》请赵浩公鉴定,也是胡编,一是那年赵氏根本不在香港,二是根据记载,徐悲鸿是找黄般若“鉴赏”的,香港《明报》月刊1972 年7 月号孤独行者《黄般若与广东画坛》一文曾经记载。故高贞白一文,只能作掌故家之“趣谈”观之。
《朝元仙仗图》题跋
《朝元仙仗图》在广东的递藏
由于《朝元仙仗图》的题跋及藏印经历代藏家及画商割去,而黄苗子所藏原题跋蓝晒本也因王己迁而散失,因而对该图的递藏无法进行准确考证。到底《朝元仙仗图》如何从宋留存到今天,并辗转流落在广东?这大概已不可考究。但根据所见资料,对该图在广东流传百年的递藏情况还是可以进行一番梳理的。在相关的文献中,《朝元仙仗图》最早出现在《常惺惺斋日记(外四种)》(谢兰生著、李若晴等整理,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 年版)中,依次记载为:
一八二五年八月十二日:“英圃着人送到宋武宗元《朝元图》来,甚佳。此图仅得半截,有赵文敏跋,是真笔异物也。”
一八二八年九月初五日:“卢英圃以武宗元《朝元图》来嘱题。”
同年九月十七日:“为卢英圃题《五帝朝元图》,是宋武宗元笔,内有赵松雪跋。”
九月二十日:“卢英圃以大幅石田画来阅,不真且不佳,清湘松竹佳而未必真,《五帝朝元图》已送复了。”
由此可知,19 世纪初此画已流落广州,为卢英圃所藏。卢英圃,顺德人,收藏颇丰。谢兰生于1828 年在浅红冷金笺上为其题跋:“古人绘五帝图,于东、南二帝,意尤矜慎。考陈若道像,擅长而专工则在东华帝君像。《宣和谱》谓:东华位乎震,自乾再索而得震,乃帝出应物之象,非道家不知此义是也。又武虞部常绘三十六帝于上清宫,其赤明天帝潜写入太宗御容,真宗见之,焚香再拜。盖赤帝即南极天帝,以宋火德王故也。此卷亦虞部之笔,而五帝朝元只得南、东二帝,其余皆已佚去。他时延津剑合,固是佳话,否则此一截正通卷聚精会神处,谓之全壁,亦奚不可耶。至辨正之精确,则松雪一跋已详,无庸更赘一字矣。”
此图随后为陈桐君所得。陈桐君,字凤翁,室名“补读庐”,号“颖川飞凫人”,顺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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