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友》画报从1926年2月创刊到1945年10月停刊,虽然内容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但主要商业方向还是艺术与娱乐。整整20年,《良友》同民国美术界一起经历了洋画运动的兴衰、木刻运动的兴起、传统国画向现代国画的渐变。
《良友》画报由创刊直至第四期都是伍联德自己主编的,但他不满足于只出版一个画报,为了腾出手来从事其它出版的计划,从第五期起伍联德便邀请了当时《申报》副刊“自由谈”的主编及早年《礼拜六》杂志的台柱周瘦鹃担任《良友》主编。但事与愿违,由于周不精通图片的组织、选用和编排,导致绝大多数的编辑任务还是落在伍联德的身上,加之以周为中心鸳鸯蝴蝶派旧友的文章刊登后遭到《良友》读者的反对,周只主持了七期《良友》,便由当时才年仅21岁的梁得所接任《良友》主编,此时离梁正式踏入《良友》的大门还不到3个月。不过梁得所需要学周瘦鹃的地方不多,当他挑起主编的重担以后。“不要说他年轻,不要说他没有经验,他却有的是革新思想”。梁改革的方向是让《良友》陡然成为海派画报,而不是让它由“鸳蝴”自然演变为海派。这是因为自20世纪下半叶中国新文学由北平转到了上海,富有现代特质的海派文化渐渐发展成为上海都市文化的主流。而近代出版业的基础和土壤就是由都市蘖生出来并成长起来的市民阶层,他们中店员职员人数较多,相对知识程度较高,有着对新知识的明显需求和对新都市社会方式的热切向往。所以,《良友》要锁定的读者群就会不是20年代末读鸳鸯蝴蝶小说的老市民(比如鲁迅的妈妈鲁瑞老太太不读儿子的新文艺,而只读鸳蝴体小说),而是读新感觉派“穆时英风”文字的新市民。
《良友》画报第71期的“秋之画展”专栏推荐庞薰琹个展,并发表展览作品
左为《西班牙舞》,右为《画师中》。
这批新市民包括城市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他们被大上海象征西方现代文明的物质设施所包围,在他们看来西洋画和汽车、电灯、无线电收音机、洋房、香水、高跟鞋、美容厅、回力球馆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提升他们现代性生活的一个物质元素,对于绘画不是以画质来判断,而只是作为“客厅艺术”的他们,西洋画代表的是一种摩登,是一种“现代性”。而留洋归来的画家们也就自然被受瞩目。于是,我们很容易在《良友》画报介绍洋画家的专栏里找到一个共同的规律,就是那些画家不是刚留洋归来就是即将留欧留美留日去了,就好像《围城》里方鸿渐的岳父一定要把方留洋得的博士在报纸上发表是当时的一种时髦,我们的洋画家们也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了这种时髦的行列。无论是徐悲鸿、司徒乔、陈抱一、丁衍庸还是庞薰琹《良友》对他们的介绍一定会用“留洋”两字,因为画报的编者知道这个信息很能引起读者的注意。
《良友画报》第45期封面上的关紫兰
《良友》作为一份大众画报,增加艺术方面的报道固然提升了画报的文化格调可谓“商业的艺术化”,但是如何让大众接受艺术,那就是要讲求“文化的商业化”了。洋画家的作品也许难以让当时的人们理解和达成共识,但是洋画家的生活方式,穿着打扮却是人们可以津津乐道的话题。男画家们总是穿着西服、打着领结,女画家们烫着流行的发式,穿着巴黎流行的套装式样,脚踏高跟鞋,出入法租界的咖啡厅,还时不时举办美术沙龙,洋画家们显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用以反映“摩登”都市生活口味的一道风景线。《良友》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艺术和娱乐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正如《良友》画报第30期第1页上刊登的一张当时正留学日本的女画家关紫兰的侧面肖像照,照片很大,拍得十分地柔和。像片中的关紫兰短发微烫,化着淡妆,左手轻轻地搭在胸前,左手手腕上还带着一块小巧的女士手表。这张照片如果不看下面文字的介绍,很容易就会被误认为是沪上哪位时髦的电影明星。《良友》这么做,其一固然有主编和画家之间的友谊,其二也不可否认作为画家的关紫兰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又留过洋,办过画展,在她的身上读者可以看到作为中上层都会女性生活的新领域与新时尚,而这也反映了《良友》在满足都会需求上的不遗余力。同样,《良友》第17期上刊登的一张名为“中华艺大教授陈抱一君与丁衍镛君合影于江湾抱一画室”的照片也很让人回味。相片中的抱一画室墙上挂满了画作,画家陈抱一手持油画笔,站在一幅还未完成的油画作品前,而画家丁衍镛就坐在那张画作的旁边,两人举止神情都非常洋气。在当时陈家花园的“抱一画室”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啊。四周有护园渠环绕,花园里饲养着蒙古猛犬。来访的客人顺着放下的吊桥走进园内。而画家陈抱一就在画室的门口挂上“Studio art Class”牌子,洋气十足地在那里教画,与画家朋友畅谈艺术、人生。提倡现代性生活的《良友》刊登“抱一画室”的照片显然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洋画家的生活方式绝对可以满足人们猎奇、求新的心理。
中华艺大教授陈抱一君与丁衍镛君合影于江湾抱一画室
《良友》画报对画家介绍上的选择,固然有主编与画家之间的友谊,同时也不可不看到《良友》中洋画家之群像很是为了满足大众的都会需求,和以西方为参照的新时代、新生活、新文化的向往。这种带有市民社会、城市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浮于表面的对洋画运动的理解和追崇,也是洋画运动“昙花一现”的必然结果。就像陈家花园在炮火中一夜毁于灰烬而彻底改变了画家陈抱一的艺术事业的命运一样,伴随著民族资本本主义新起的洋画运动也必然随着资产阶级革命的最终失败而黯然离场。
节选自丁玉华《漫谈<良友>画报中的民国美术界》,全文收录于《中国油画五百年》(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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