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中国美术史,八大山人是个绕不过去的人物。尽管他去世只有三百多年,但其身世却已迷雾重重,特别是关于他的由僧入道之说,更是扑朔迷离。在论及八大山人时,人们多认为他先僧后道:早年为躲避清廷追杀,遁入空门,后又还俗,信奉道教,变为羽客。南昌著名道观青云谱即以其为开山之祖。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说八大山人曾经为道,那么他是在哪年入道,道号是什么?在他生前身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在对其诸多的记载中为什么没有找到他做道士的点滴文字?在他书画作品的大量题跋中,又为什么没有任何道家思想的流露呢?答案只有一个——八大山人从未做过道士,更不是青云谱的开山祖。尽管八大山人涉道之说为谬论已有铁证,但因各种原因,在学术上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还在不断被沿袭。在一些美术史专著、学术论文和美术作品中,晚年的八大山人都是以道家的面目出现,继续影响着美术史界和宗教界,从而导致了人们对八大山人作品的曲解和误读,对其后期大量作品中所体现出的佛学、禅宗,尤其是曹洞宗的倾向无法解释,对他在离开佛门之后的晚年还为明代丁云鹏《十六罗汉图》作《十六应真颂》(其中大量引录佛经和禅门话头)感到不可思议。
《山水花鸟》册页之一
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一说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名朱耷。明亡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清政府对明朝皇室成员采取斩尽杀绝的政策。遭遇家国之变的朱耷为保全性命,于顺治二年(1645)隐居江西奉新山中,顺治五年在进贤县介冈灯社剃度出家,顺治十年投弘敏禅师座下。禅师俗姓陈,字颖学,法名弘敏,号耕庵老人。他为朱耷取法名传綮,字刃庵,号雪个。自此,师徒二人或同处一寺、或外出游历吟唱。八大山人追随师父二十余年,成为弘敏禅师得意法嗣,被称许为“禅林拔萃之器”。顺治十三年,八大山人随弘敏禅师到奉新新田乡芦田创建耕香院。禅师圆寂后,八大山人承其衣钵,主持耕香院,为禅宗曹洞宗第38代传人。他潜心研究佛学与艺事,从学者数百人,俨然一代高僧。
《山水花鸟》册页之二
康熙十六年(1677)末,应县令胡亦堂之邀,八大山人离开禅院,南下临川。据清代邵长衡所著《八大山人传》记载:“临川令胡君亦堂闻其名,延之官舍。年余,竟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自徜徉市肆间,常戴布帽,曳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中儿随观哗笑,人莫识也。”康熙十八年,八大山人去临川一年半后,回到南昌,从此还俗。这时,其绘画艺术已趋于成熟。邵长衡描述道:“山人工书法。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狂草颇怪伟。亦喜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翛然无画家町畦。”
《山水花鸟》册页之三
八大山人主持耕香院之时,南昌附近有一道观青云谱,奉东晋道士许逊为祖 师。其宣扬“由真忠至孝,复归本净元明之境”的道教新派别──净明道,又称“净明忠孝道”。时值传到朱道朗(1622—1688)一代。朱道朗原名朱朗,号良月,道号破云樵者,因皈依道教,更名朱道朗。顺治十八年(1661),朱道朗在距南昌东南15里的定山桥附近修建宫观,历时六载,于康熙六年(1667)建成,取名青云谱。14年后,朱道朗主持编修了一部《青云谱志略》刊行于世。该书详细记载了青云谱的历史、规模、建制,“净明派”的教义、教法,以及参与创建青云谱的人物、吟咏青云谱的诗文等。八大山人所在的耕香院与青云谱相去不远,虽是僧道两家,但彼此也有往来。《青云谱志略》的作者中不乏八大山人的朋友,他们与八大山人常有酬唱之作。如作者之一的杨大鲲,曾与八大山人同游南昌西山,留下了《洪井洞诗》:“山光际晚空烟靓,雪公携我寻洪井……山僧指我旧飞梁,春荫碧蘅无人领。”(清魏元旷编撰《西山志略》)再如另一作者周体观所作《雪公画梅于吴云子扇头旷如也殊有幽人之致,为题短句》:“一树梅花断续出,惊之细蕊照寒芜。就中如许闲田地,或恐元来是两株。”两人所说的“雪公”即后来的八大山人,他当时的释号为“雪个”。其他作者在《青云谱志略》中的文章里多次提到过“朱良月”“良月师”,却从未提到“八大山人”或八大山人早期的一些名号。可见,在青云谱建成后的一段时间内,八大山人与朱良月僧是僧、道是道,二人身份历历分明,没有丝毫混淆的地方。
《山水花鸟》册页之四
青云谱道观自朱道朗后,代有兴衰,在风云变幻中薪火相传,延续了二百多年。至20世纪初,因清政府对道教的限制,加之西方宗教的传入,青云谱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落了。“道院百间随风寥落,一片荒烟,不第草木含悲,即文士亦裹足矣”(民国九年版《江西青云谱志》),已是岌岌可危。此时中国正处在动荡不安的年代,清王朝日薄西山,风雨飘摇,各地义旗高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八大山人的艺术经过岁月的洗礼和历史的沉淀,越来越显现出巨大的魅力,并深刻地影响了有清一代的书坛画界。他作为明朝遗民,不肯与清政府合作,从不用清朝年号,以书画表达对旧王朝的眷恋,用象征手法抒写心意。其作品造型极为夸张,鱼、鸟之眼一圈一点,眼珠顶着眼圈,一副“白眼向天”的神情。作品表现出强烈的个人色彩——孤傲不群、愤世嫉俗,充满倔强之气。此时的八大山人已经完全跨越了艺术的范畴,在艺术和政治上具有了双重象征意义,成为反清复明的一面旗帜,受到追捧和敬仰,被越来越多的世人所看重。一些人甚至用八大山人“明遗民”的名望大肆宣传。
墨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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