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路：丝雨片风总关情

一条矜持的街/弧形的身姿/交织光影和情节/每一步都踩活一页历史/风雨将一切/消磨成一座座故居 ——旧作·《北街梦寻》

北山路，一条拥有无数庭院之光的，梦之路。

梦的起源，是无数堆积的过往，以及，那些与时间相关的雨丝风片。

那些湖畔的老房子，在靠山那一边，濒水那一侧，对应着波光与荷香。庭院深深的墙上，大多爬满暗绿或褐色的藤蔓，在时光的作用下，显出一种愈加沉静的质地。走在北山路上，好像经历着一段充满想象的旅程。

抱青会馆

断桥对面，有一座青砖小楼，南面临街，一道褐色块石垒成的围墙，将小楼与街市相隔，院内，种着桂花、玉兰。光阴荏苒，当年的蒋经国故居，如今开设着星巴克、麦当劳。人声渐渺时分，推开木质的窗，听得到大鱼从远处跃起，内心的情愫犹若水墨洇开。

坚匏别墅、省庐、静逸别墅、抱青别墅，是北山路沿途的点缀，这些迷宫般的建筑，大多有着风雅的名字，青石的柱子，落地的花窗，精致的庭院，显得清幽而雅逸。

当夏日的湖水被夕阳，妆成一抹胭脂色，早年，住在荷塘周围的人家，便会搬了小桌椅出来，摇着芭蕉扇，食着家常小菜，对着波光，体味一份寻常人家那种温风如酒的惬意。

新新饭店

新新饭店中楼的一对红色圆亭，是经典标志，饭店小转门内，穿行过多少衣香鬓影。夜色阑珊之际，不妨体会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1921年在此下榻的客途乡愁，在其笔下，西湖像“一个稍怯春寒的美人”。这里也是首届西湖西博会的总办公处。值得一提的是，1935年，奥地利姑娘瓦格纳和中国东阳籍警官杜承荣，从此开启一场催人泪下的跨国之恋。

孤云草舍、秋水山庄，如今也是新新饭店的一部分。夜色阑珊之际，青砖和高墙内漏出的灯光，好似留声机慢节奏的、黑白的颤音流淌。

秋风拂过，黄叶绕地，相思漫卷，心似客栈。

扶着雕花铁栏杆，慢慢地想：人生究竟是一个梦，还是一出戏？

首届西湖博览会老照片

G20盛会今年九月将在杭州召开，这不禁让我遥想1929年，浙江省政府沿北山街、孤山路一带，举办了规模空前的第一届西湖博览会。

这场盛会从筹备到开幕，长达八个多月，征集了近十五万件国货精品，在西湖边，热热闹闹地开了四个多月，从荷花吐蕊，一直开到丹桂飘香。

六月的西湖，像一个绿而闷热的容器，弥漫着节日的气氛。知了在叫，暑气渐渐地盛了，荷叶像撑开的绸伞，有蝴蝶和暗红色的蜻蜓，在飞。喜气洋洋的人们，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穿行于八馆二所。女人着轻薄的洋装，或短袖旗袍，撑着白洋纱遮阳伞。男人戴浅色礼帽，着纺绸长衫或夏布洋服。拉黄包车的，卖梨膏糖的，唱小热昏的，络绎不绝。卖酸梅汤、糖桂花、煮豆腐干、茶叶蛋的小摊，生意兴隆。走在西湖边，像是走在一本戏文里。

首届西湖博览会会桥

招贤寺对过，有座九曲桥，有三亭，中间大，左右小，将孤山和北山连在一起。此桥专为博览会而建，远远望去，似一段段浮在湖面上的鲜藕节。俏皮细长的荷梗，从桥的木板缝隙底下探出，茎上托着粉色或粉白的荷，人行桥上，仿佛飘忽在天河中。

工业馆内，更是人头簇拥，摩肩接踵。这座淡黄色的建筑，由杭州国立艺专刘既漂主持设计。玻璃天庭洒下的光线，映衬着琳琅满目的国货精品，以及气象万千的广告语：

“西湖是美人！为何？因有博览会；我们要成美人，容易！常用双轮牙刷。”

“西湖之宝是什么？是博览会！人身之宝是什么？宝禾商标的手帕汗衫！”

“湖滨三喜：游玩西湖，一喜，单喜牌各种汗衫；逛博览会，二喜，双喜牌各种汗衫；汗衫清爽，三喜，三喜牌各种汗衫。”

“仕女们请速购用本国绸缎！”

西湖博览会开幕式

看烟花大会的人们，早早占了临湖的石凳，没凳子的，就坐在草地上，小孩子戴着发光的牛角灯，欢快追逐。暮色透过横逸的树枝，将白昼的喧闹发酵成斑驳，苏堤上的灯亮了，银河一般射过湖面，灯光织出桥身的曲线和“西湖博览会”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鸣笛在呼啸，西泠桥侧，一只彩色硕大的螺蛳壳，底部朝天，内置一盏大电灯，灯珠的光芒随螺旋四射，左右两只方形喇叭口传出欢快音乐。

一朵朵屯溪焰火，在三面云山之间绽放、升腾，突然放大的声音，像一卡车绵密细沙倾入水中，连保俶山上的树木都照得一清而楚。西湖上空，相继划勾出总理遗嘱、万盏灯、读书亭、铁桶飞花、铁树开花、万花朝天，之后，便是欢呼的鼎沸人声。热烈的气氛被月光和灯火衔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又往四面八方涌过去。

1929年四张西湖博览会明信片

我想这般盛况属于过去的北山路，如今面对国际盛会北山路又将会是怎样的模样。在北山路上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会不会再现《外婆史诗》中那段在北山路邂逅的美丽。让北山路再现那“溪谷缕注，银泉璜泻，波光岚影，相映成绝”的绝美景象。

光阴荏苒，树影婆娑，水鸟击起涟漪。一年年，北山路的落叶，如那细腻的笔触，轻缓而耐心。那些光阴的隐私，遥远而纷繁的中国梦，属于被厚厚树叶包裹的，湿滑悠远的日子，又像被苔藓剥蚀的岩石，在时间深处，固执地，发着暗色的光。（写于2016年2月27日）

作者：卢文丽

诗人 作家

中国作协会员

杭州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