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麋峰:自然的歌唱

红梅溪水库边，漂着一只褐色的小木船，木船长六七米，宽不过一米多，两头尖尖的，整个船身，浸了一半在水里，因久未行驶的缘故，船身已呈深深的旧酱色，仿佛从不曾有人修护。船内还蓄着一层薄薄的水，船的两边，插着两支木桨，半拖在水面上。水岸的横口上，一个凌空搭建的小木棚里，居然还架着两艘小木船，木船拥有很久未曾使用的行色，木板与木板之间已微微露出豁口，各种蚁虫能自由地在其间行走，木板的周围，蓬勃地长满苇草，阔长的草叶已高出木船的身子，大有覆盖住木船的趋势。

我原本是没有发现它们的，当时我正坐在高处的农家喝茶，农家禾场边用竹篱围住，竹篱外，是葱绿的青梅树，梅果子小小的，隐藏在叶子间，不细瞧很难看出。我一会儿看杯中茶叶细嫩青翠，一会儿瞧绿果儿随风微颤，正品得带劲，忽然远闻一阵摇橹声。我急急地寻声望去，果真一条木船正自远景中逶迤而来，船后拖出一条白色的水波。

农家主人也随我的视线看到了这条船，他告诉我，这里原本是不通路的，要往水库的那边，就得坐渡船过去。过去，这里有专门的摆渡人，摆渡人不用种田，由村人们供养。他只负责摆渡、修船、养船，后来路通了，木船自然用不上，只能停靠在水边，作为村民们捕鱼的工具。现在摇橹而来的是与我同行的摄影家李老师，他在我喝茶的间隙忙着拍景去了，在水库边发现了这条船，一时童趣兴起，便摇着桨在水面上荡了几圈，岸边的风景从他身边经过，他与木船也就成了被我们欣赏的风景。我追过去一同上了船，逞强地非要摆几桨，可船儿不听命于我，只在水面上毫无方向地转着圈儿。

如今红梅溪水库还保留着原生态，没有被水泥砂石围追堵截，它拥有自由的水岸线，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拥有裸露自身的权利。

潇湘天池可没这么幸运，它已被人为地改头换面，幸好它与大山相比较，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它凹陷于大山的顶部，与周围的山景还是相融的。特别是当一群黄牛从水库边的路上慢慢悠悠地往上走时，就更显得天池已融入了自然中。

行走的黄牛很从容，很有温和的品性，表情中及眸子里略带一种孤傲的气质，阳光投在它们流汗的鼻子上，映出一种泛白的光。牛的蹄子踏在硬地上，“得得得得”的，从它们身边路过时，能感受到它们的鼻子中哈出一股热气流，挟带着一股臊骚味儿。赶牛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跟在牛的后面，他不时用一种长长的调子吆喝一声。

黄牛以食草为主，大山上的草量丰足，草质鲜嫩，只有当冬天到来，它们的粮食才会慢慢枯竭，这时，若喂以黄豆、酒糟，一个冬天就能长不少的肥膘。大山上饲养的黄牛并不作役用，而是以作肉食为主，其肉质细腻，味道鲜美。大多农家饲养不过几头，像这样大规模饲养的较为少见。我走近其中的一头黄牛，向它伸出手，它惊慌失措地望了我一眼，迅速地将头一扭，快走几步，从我身边逃开，逃到了水库的堤坝上，然后又不急不慢地行走起来。

潇湘天池与远山相接，云层若隐若现，天池边的岩石山上，开满了三月黄。三月黄是一种长在苔藓上的低矮植物，小叶子肉肉的，花呈五角星状，它们那么矮小，那么稚嫩，却与大山的岩壁为伍。岩壁陡峭，其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灰色砂石，砂石是岩壁风化后的结果，当砂石与风尘中的泥土相和后，却成为了一种肥沃的土壤。如今，三月黄在上面妖娆着，一大片一大片地渲染，毫不羞涩与矜持。

黑麋峰的土质是肥沃的，不管什么植物在上面都生长得特别好，在谷雨季节里，下上几场雨，都能听到植物“嗖嗖”生长的声音，竹子拔节，樟树长满鲜绿的新叶，被砍光的杂木林又覆上了一层嫩枝。泥土是植物生长的保障，它为它们锁住水，再源源不断地为它们注入养分。

黑麋峰的山脚下，有这样一大片肥沃的农田，这里的田土虽然不像其他地方的土质纯，因这里山石多，山石风化后就化为砂砾，但砂砾与黑色的泥土混合，就成为肥润的砂土，这样的砂土很养植物。大跃进时，这里被村人开垦为农田，因其砂性土质，被大家统称为沙田。沙田围绕着山脚，山脚下修筑着农房，谷雨前后，全村人就蠢蠢欲动，开始准备农事。

浸种的活儿一般由年纪较大、农事娴熟的人来操持，大家将家中祖辈传下来的大陶缸滚到大屋场里清洗后，将谷种放入缸内的温水中搅拌，使之受热并加盖薄膜保温。几小时后带温露种近一天，如此反复催芽几次，稻种必将发芽，长出嫩黄的小芽头来，芽头蜷曲着，约略5毫米长。

谷雨这天，黑麋峰阳光微露，正是播种的好机会。我们在下山时，恰巧遇上了沙田中热火朝天的农事。在一片白晃晃的水光中，几位村民正在搭建温棚，温棚上盖着透明塑料薄膜。他们踩踏在泥水里，正在齐心协力为稻种建造大型的家。另有几位村人，手中拿着盛满稻种的盆，一把把地将稻种抛撒在农田里，他们播得那么欢快，种子下到地里也长得那么欢快。用不了多久，这里将禾苗疯长，农事繁密，稻粱丰收。而黑麋峰的雾，在这个季节里，已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