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水利方面的记者,便有很多行走江河的机会。终于见到世界第三大河流的长江,望着滚滚激浪,我的激情也像激流激荡;终于见到母亲河——黄河,俯视蜿蜒曲折、百转入海的河水,我的心绪也如波涛荡漾。但是,我还是念念不忘故乡的小溪。
初冬时节,回到故乡,小溪便从我的记忆深处走来。
我的故乡在太行山区,一个名叫“西清源”的村子。村子周围是隆起的高山,中间是凹地,有一条小溪穿过,我写文章起了个名字,叫“清源溪”。她像个过路的人,从山坳出来,从山口出去。
初冬,村里很静。外出打工的乡亲还没回来,偶尔见到几个人,或根本不认识,或久视才认出。田里的玉米、谷子、山药,都已收割,空空荡荡。山上的黄树叶,被寒风一吹,飘然落下。小溪似白练,翩翩起舞。
她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在热切地迎接我呢!
屈指一算,从十几岁离开村子,已经四十来年,见到小溪跟在梦中一样。
小时好奇,和小伙伴一起上山,寻找小溪的源头。或从石缝隙,或从树根下,或从草丛中,一丝一缕,越聚越多,汇成了小溪。我曾认为,小溪是从地下冒出的,但是后来觉得“天上下雨地上流”的谚语,也有道理。
小溪从高处流下,形成一线瀑布。水落到一块石头上,溅起一圈水花。我们发现奇迹,她将石头砸了一个坑,有水滴石穿的征兆。然后,一转身,溜到村里,哺乡亲,滋庄稼。
小时,山里人靠砍柴做饭。冬闲,上山砍柴,备下一年的柴禾。寒风凛冽,我背着重重的柴禾,脊背冒热气,嗓子干又渴。我在溪旁停下,拿出斧头,砍下冰块,含嘴中。冰块不易融化,嗓子越发干渴。终了,一丝清凉润过嗓眼儿,全身凉透了。
夏天,一身大汗,趴在溪边喝水,沁心润肺。水是清亮的,能看到水底圆圆光光的鹅卵石、游来荡去的小蝌蚪、小鱼针儿。有时,把小蝌蚪、小鱼针儿捧在手心,喝进肚内。
夏日多旱,小溪干涸数日。乡亲要去“龙潭”祈雨。“龙潭”在山坳里,小溪旋成一泓清水。龙王常不给人面子,小溪干涸到第二年初春,好雨知时节,溪里就有了动静。
我十几岁的光阴,和小溪一起流走了。小溪汇入江河,一起歌唱。我写出《三说长江》《一个人的黄河》的散文,完成世界最大调水工程——南水北调长篇非虚构系列作品——《向人民报告》《圆梦南水北调》《血脉》,有的被翻译到国外……曾经有梦,美梦成真。
然而,名利接踵而至,失落叠加而来。
小溪汇入江河,被挟奔流。想想自己,虽电视有影、电台有声、报纸有文、网络有名,但再回不到从前的宁静;虽掌声、鲜花、喝彩,但再回不到从前的充实……只有来到小溪旁,才感觉回到了从前。
小溪像从幽静中走出的精灵,哼着自己喜欢的曲子,迈着自信的步子。她潺潺柔波、涓涓细流,装点大地的秀美;她点点水滴,晶莹剔透,折射太阳的光辉;她包容而智慧、淡定而谦卑,沉浮起落从容不迫,弯弯曲曲不舍进取……
眼前的小溪,没有江河的雄浑,但我看到了江河源远流长的血脉精髓;没有江河的壮美,但我看到了江河波澜壮阔的纯正底色;没有江河的波涛,但我看到了江河引吭高歌的激越音符;没有江河的博大,但我看到了江河滋润万物的蓬勃基因;没有江河的远征,我看到了江河奔向大海的持久初心……
眼前的小溪,看似卑微,却高贵;看似平凡,却伟大;看似短暂,却长久;看似轻飘,却朴实;看似柔弱,却坚强;看似无为,却有为。与日月经天呼应,默默流淌在大地之上;和无字丰碑媲美,高高矗立在人的心中……
跨过多少次长江,渡过多少次黄河,却怎么也趟不过故乡的清源溪。哦,永远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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