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不喜欢“读书”这个词,它过于斯文而显得太真太直了,给人一种正襟危坐的压抑感,那种把卷临风、吟诗诵文的从容的情调给破坏掉了。从心理上,我更喜欢“念书”这个词,常常在月明星稀的深夜,在一切嘈杂都睡去的空间,记忆的精灵会突然袭来,使人回想起童年念书的那些根根蔓蔓来,互相缠绕、渗透,却是那么温暖,那么朴素,那么真切。
我的小学是在家乡的小村子里念完的。村小坐落在一座水池旁,几排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是我们的天堂,是我们生长的乐土。几十年来,学校旁边那座水池是全村人畜饮水的唯一点,在村子的中央。曾经一段时间,村干部将水用管子引导到了家家户户,但好景不长,就报废了,人们仍然要到水池里挑水吃。小学紧挨着水池,不大的校园,被高高低低、满是豁口的土墙圈隔起来,从土围墙的豁口望过去,一眼就能看见那些挑水的男男女女,他们聊着天,开玩笑的话儿就像水桶里的水,散了一地。
小学校只有四座土坯房,却硬是装下了六个教室和九个教师的房子。学校离我的家很远,有二里地的样子。每天念书去的特别早。那时没有手表,念书的时间全靠自己感觉。常常是顶着星星去了学校,教室里还是一片漆黑,连个人影也不见。于是,就又跑回家里,再睡上一程,再去,才可见两两三三的同学,稀稀疏疏懒懒散散的上学了。
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大涝池,还要穿过一条胡同地。这两个地方,是我念书路上记忆深刻的地段。大涝池,长年累月水蓄得满满的,绿汪汪的,据说是青蛙的卵浮在上面,还有一层水草,散发出一点点腥臭。在涝池的边上,长了一棵歪脖柳,样子难看,却是鸟雀和孩子们的乐园。开春之后,就有那些村姑村妇结伴而来,在这里洗衣服。过去人们洗衣服,多半用皂角,那时没有洗衣液之类的东西,用皂角,先要将其捣碎,此起彼伏的棒槌敲打在青石上,槌声阵阵,皂角被打得稀巴烂,然后搓到衣服上,白色的泡沫哗哗直流。很多年后,李白用他的诗句复活了我对如此洗衣服的情景的记忆,李白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月色如银,京城夜静,千家万户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响彻古城。人们总是看重诗境的美好,其实,李白还想说的是“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表面平静的下面,却蕴含着千家万户的痛苦;秋风不息,也寄托着对边关思念的深情,读来让人怦然心动。结句是闺妇的期待,也是征人的心声。
小学的时光一晃而过,如今想来,仿佛已经很遥远了。
念中学时,是在一个镇子上,离家十多里地,来来回回得两个小时。那是一条不通车的羊肠小道,向着镇子所在的川道,一路逶迤,七折八弯,缓缓而下。去学校时,我们走下坡路,可快了,甚至一个追一个,赛跑呢;回家时,就走上坡路,长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尽头,加上沿途树木遮蔽,杂草丛生,荆棘遍地,使人往往有中途而废的泄气。有时候,走得累了,就一屁股坐下来,歇脚、聊天。好在,这是一条很有风景的路。春天,百花争艳,漫山遍野的,红的,白的,粉的,我们是行进在花的海洋里了。之所以有那么多花,是因为这段坡有一个如诗的名字:杏娃坡。那些各色的花儿,都是杏树的杰作啊。嘤嘤嗡嗡的蜜蜂、蹁跹而起的蝴蝶,巴结着花,大献殷勤。微风过处,花香扑鼻,惹人心醉。若干年后,我读海子的诗,为这里的情景而沉醉:“我有一间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后来去念大学。没想到,大学很像一个村子,被一圈红砖墙圈起来,周围是大片大片的麦地,青青的田野,绿色的麦苗,金黄的油菜花,远处有高高矮矮的荒凉的墓冢,据说那是皇家留下的。民间有一句顺口溜, “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说的就是这里的情形吧。在陕西这块黄土地上曾经有着很厚重的历史,华夏族的发展壮大、周秦汉唐的繁华鼎盛在这里都有深厚的印记。其实,那些墓冢,并不全是皇室贵族,也有当时的“富豪”和“大官”。学校的前边是一条公路,在公路边上是一条防洪渠,黑水漫流,恶臭无比,进入新世纪基础建设热火朝天,这条臭水沟才被回填了。围墙里面,几座破破败败的灰色的楼宇,比我们村子的水塔高不了多少。还记得,那一排排红砖瓦房的图书馆前,留下了我魂牵梦绕的身影。如今,大学的模样已不复当年,好似宫殿,气势恢宏,让人不敢轻易踏进。大学的记忆,携着光阴飞奔,稀疏得像老奶奶的白发,只是偶尔想来,才有那么一点点美好。
经常穿越在喧嚣的街市,时时想起这些走过的路,漫漶不清,却隐隐地埋在心里。曾经的春华秋实,也懒得深究,却不得不面对日新月异的城市而顾左右而言他。五月初的一场大学同学聚会,往事再一次在烟火的雾霭里沉淀,仿佛那一杯杯绵醇的好酒,让我们日渐苍老的面容活泛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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