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
清泉绿茶……同二三人共饮,
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早在3年前,我就知晓金华茶文化研究会正在谋划一件庄重的“茶事”,并想尽我微薄之力施以援手,只因体制原因难以遂愿。却不想,春末浅夏时节,以阎寿根先生领衔的编撰团队,克服重重困难,献上了一套近80万字的《金华茶文化丛书》,着实令人感佩。
╲壹╱
中国是茶的发祥地。按陆羽在《茶经》中的说法,“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将饮茶的历史追溯到了传说时代。时至今日,地处浙中腹地的金华,尽管没有云贵山区的野生茶树王、面积数千亩的野生茶树木,即便是普通的古树名木也不多见,但却拥有世人引以为傲的历史标杆──“上山文化”。
考究历史,是以实证为基础的。“上山”是浦江的,有万年的稻作文明。细细披阅《金华茶史茶俗》,我们虽然见不着茶的“活态物证”,却有两项静态的考古成果夺人眼球:2001年,杭州跨湖桥遗址出土了一颗距今8000年以上的茶树种子,被确认为“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古茶树种的遗证”,此乃其一;其二,2004—2011年在河姆渡螺山遗址发现的大批古树根,是距今6000年左右人工种植的山茶属茶种植物的树根遗存。有鉴于此,主编杨鸽声先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问:“如果6000年前余姚已人工种植茶树,8000年萧山跨湖桥已用茶籽种茶,那么,同为长三角翼,与杭州相邻,农业文明发育比余姚、萧山还要早的金华,会没有原始野生茶树吗?”
倘若设问成立,那么,黄初平与金华山、达摩与九峰山、叶法善遇茶仙等等民间传说,就未必没有可能。
从史料上看,金华茶的出生并不太迟。最早见之于文字的,可追溯到东汉末年:“吴国境内山越所居之地,有会稽、东阳……九郡。会稽以东以南分添郡县,渐次开辟,农业渐兴,本土所产竹木盐茶之利不可胜数。(《山越史》)”《茶经》也说,唐代以前的茶诗仅见左思、张孟阳、王微、鲍令晖等人共四五首,而金华在南朝即有沈约、傅大士的茶诗两首,足见金华茶文化历史之厚。
茶有“十德”,之所以其“利不可胜数”,是因为茶的最初功用却是“药”。神医华佗在《食论》中说:苦荼“主五脏邪气,久服心安益气,聪察少卧,轻微耐老。”茶圣陆羽更是将茶奉为圭皋:“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与醍醐、甘露抗衡也。”随着医药科技的发展,“药”之效用渐渐被“饮”所替代,挤进柴米油盐酱醋之行列。“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此语自然有些夸张,但似乎不这样写就不足以充分表达爱茶之意、惜茶之情。
茶叶的历史往往与文化、与宗教、与士大夫的精神追求混杂在一起。古婺是儒、道、释三教汇集之地,他们有时间、也有能力将野生茶籽种在宫观寺院的周边,自采自制自喝;也“只有他们这一群体才有闲情逸致细细品茗,体会茶汤的滋味,享受煮茶过程的美感,营造清雅的品饮氛围,或谈佛论经,修身养性,禅悟人生;或呼朋唤友,赋诗论文,挥毫泼墨,留下茶事诗文墨宝,使饮茶成为一种文化形态。”窃以为,《金华茶史茶俗》以“洞天福地仙喜聚,灵山异水佛居多”来概括金华茶文化兴起的缘由,还是颇为贴切的,亦印证了知堂老人的话语:“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贰╱
茶是雅事,更是俗物。不过,对茶而言,自斟自饮,或朋友间的品茗论道,都是低层次的。只有陆羽的出现,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陆羽是在寺院长大的,从小受到“佛”的点拨。还俗之后,他从老家长兴出发,进茶区,访名刹,撰《茶经》,使茶学发展成一门专门的学问。《金华茶史茶俗》说,陆羽到过古婺的大部分县市,也录下了不少与金华有关的“茶事”、“茶人”。例如,浙东名茶“以越州上,明州、婺州次,台州下”;当陆羽闻知戴叔伦来东阳任职,他还特地赶来拜访,有幸喝到了旧友敬奉的东白茶;在《茶经》中,陆羽还推介了婺州窑烧制的茶碗……可以这样说,茶之为饮,“三分解渴七分品”,以陆羽为代表的唐代茶人完成了从解渴的粗放型饮法向细煎慢品的艺术型饮法的转变,茶宴、斗茶、分茶、点茶等活动也应运而生。
“书画琴棋诗酒茶,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查为仁《莲坡诗话》)茶,从“雅”到“俗”,从“小我”蜕变为“人人”,貌似降格,实则升华。累月经年之后,喝、品、敬、施、疗等等茶事,便有了许多约定俗成的礼仪。《金华茶史茶俗》专门辟出一章,罗列了民间生活、乡间婚丧、民间信仰、茶馆戏场和茶事歌谣谚语5个方面的种种茶风茶俗,既洋洋大观,又包罗万象。
“粗茶淡饭”是乡下人的客气话。“茶”在“饭”前,说明“茶”之重要。一天不吃饭,人可以忍受,一天不喝水,你不妨试试看。所谓“粗茶”,要么是六月雪、苦丁等野生茶,要么就是过了清明之后的大叶茶;而“淡饭”,多指没有好的下饭菜,是对俚语“呒好菜,饭食饱”的精准概括。
“客来奉茶”既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也体现了人与人、人与山水之间的欢愉和亲近。“浅浅茶情意重,满满酒醉倒人”之句,想必就是人们常说的“浅茶满酒”——酒斟满杯,既是主人的客气,也是对客人的敬重。倒茶要浅,留它三分,不是主人舍不得那一点茶水,而是怕你烫着。如果哪一位主人把茶杯斟满,那多半是他不是很欢迎你。
有时候,你去朋友家造访,但见家中客。倘若此客与你不熟,他会知趣地撂下一句“前客让后客,你们慢慢聊”的客气话,起身走人。只要你够格,主人必定会再泡一杯新茶,所谓“旧茶不待客”,说的就是这一道理。
在倒茶时,有的人还会用食指中指轻扣桌面。多数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古时,皇帝邀臣子品茗。哪知,这位皇帝是个茶痴,坚持要自己动手,还帮臣下倒茶。做臣子的,受不起,皇帝每倒一杯,便要起立跪倒谢恩。这是喝茶呀,跪了起,起了跪,多麻烦,最后便以两指代两膝,表示下跪谢恩。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让人思虑的是,由于史实史料的缺失和生活环境的差异,此地有的风俗习惯彼地不一定也有,出现遗漏也是在所难免的。譬如,磐安的三口茶、东阳的茶叶米。
╲叁╱
古人认为,茶树是不能移植的。明代郎英《七修类稿》说:“茶不移本,植必生子。古人结婚必以茶为礼,取其不移植之意也。”因而,“一家女不喝两家茶”,便成为烈女的清规戒律。时至今日,金华农村的婚俗虽说花样翻新,但提亲、定亲、结亲(婚礼)“三步曲”无“茶”不成礼,俗称“三茶礼”。磐安县方前农村除了定亲时的“下礼茶”、结婚时的“定礼茶”、同房时的“合礼茶”外,还特别讲究“三口茶”──新娘一进入洞房,婆婆就会主动为儿媳奉上一碗茶,茶水中或放龙眼,以示家庭圆满和睦;或放荔枝(谐音“利子”),企盼早生贵子。这碗茶,新娘只能喝3口。意思是说,幸福如同品茶,只有浅尝慢饮,方能享用一生。
方前是磐安的东大门,毗连天台县,生活方式与语言腔调都与台州相似。想来方前“三口茶”是台州习俗的缩影。但不管是台州的,还是金华的,“慢”无疑是一种品质生活,就像“三口茶”——品咂是慢,回味是慢,感知还是慢。
“茶叶米”是东阳习俗。早年,东阳人头一次离家求学、学艺或者服兵役,慈母都要在子女的包裹里塞进一小袋茶叶和陈米,并嘱咐道:“想家了,就用它们煮饭吃、泡水喝。”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食物也只喂哺一种文化。有的人习惯了家乡的气候特征和饮食特点,一旦远离故土,便会茶饭不思,郁闷终日,严重的甚至会出现上吐下泄或者浑身骚痒症状。老人说,此乃“水土不服”,快快服用“茶叶米”。
“茶叶米”疗疾,闻所未闻。只不知疗效如何?据《本草纲目精要》记载:“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沉也降也,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若少壮胃健之人,心肺脾胃之火多盛,故与茶相宜。”“陈廪米煮汁不浑,初时气味俱尽,故冲淡可以养胃。古人多以煮汁煎药,亦取其调肠胃、利小便、去湿热之功也。”
劳动创造美,智慧在民间。倘若不是东阳人,又没有经历过远离故土和亲人的痛苦思念,谁能想到中华医学宝库中还有一味不为人所知的“茶叶米”呢?
茶有各种,滋味也不相同。我爱喝的绿茶,你不一定喜欢。读书类喝茶,个人偏好往往决定书目选择和研究方向。拿到《金华茶文化丛书》之后,我满心欢喜,但一眼看中的还是《茶史茶俗》——得闲读之,边划边记,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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