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龙”过海

蝉鸣风静的一个下午，闽粤沿海一带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刚刚完成重装备装卸载任务的某运输分队官兵，收到了原地休整的命令。这群皮肤被海风和太阳描绘得黝黑红亮的汉子，或趴在方向盘上，或躺在机箱盖上，转眼入梦。

他们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十几天前演习拉开帷幕，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就不分昼夜地连轴转，直到今天终于迎来了喘息调整的机会。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海天之间，正密布着一张巨网，闽粤沿海已经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1 “嘟——嘟嘟嘟……”急促的哨音划过飘浮的云朵，也惊醒了官兵们的美梦。分队长谷峰下令：“接上级命令：超强台风来袭，要求我队立即赴海滩抢运某师重型装备至汕头火车站！”官兵们望向天空，太阳火红，白云悠然，哪里来的台风啊？突然，一股细而无声的力量，如恶狗扑身，从后涌动而来，以其强劲的推力瞬间驱散了官兵的疑问——台风果真来了。

在大风压境的现实威胁下，官兵们连日操劳的疲态烟消云散，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们迅速对任务车辆和人员进行编组，乘着蜿蜒的车龙披风戴尘，向海滩驶去。以往宁静美丽的海滩，此刻变得狰狞起来——乌云如同形象各异的千军万马，变幻着身姿从水天相接处奔涌到头顶，与奔腾的风冲撞出阵阵呼啸；裹挟着泥沙的海水卷起浊浪，肆意地报复与戏谑着海岸；稀疏的乔木在风的撕扯下，仅存的几片叶子连同扭曲的枝干痛苦地呻吟着……

装载刻不容缓。32台庞然大物，被官兵们有序地请上了各自的专车。重载车轰鸣着排起长队，静候质量小组的再次检查。风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把乌云赶聚挤压成了黑云，沉重地压向大地，似乎要把运输分队吞噬。谷峰通过北斗指挥系统发出命令：“出发！”

沙滩上本来没有路，演习中人走车压形成了路。但对这“路”而言，重装备运输车是无法承受之重。谁也不知道轮下的沙地上，会掩藏着怎样的“陷阱”。谷峰指挥“猛士”和“探路者”按照入滩时的路线，小心翼翼地探索。突然“探路者”陷入沙坑，不管如何挣扎，终是不能走出半步，反而越陷越深。

车队停了下来。沙滩在黑云的挤压下，失去了最后的黄色，未到日落十分，太阳却已被黑云凭空抹去。

官兵们的心“咯噔”一下子绷得更紧了。谷峰倒是冷静，他令车队暂停行军；又令“猛士”“猎豹”出列探路；再令救援小组对“探路者”实施救援。

沙滩上再次沸腾了起来。牵引车轰鸣声大作，用粗壮的钢缆将“探路者”从黄沙口中拉了出来。“猛士开路，稳住车速。猎豹殿后，搞好收队。”谷峰沉稳地指挥着：“各车就位，准备出发。”车队闪烁的灯光，如同暗夜眨巴着的眼睛，在马达低沉的轰鸣声中，点缀着蜿蜒的路。

乌云与风的一切表现都是前戏，他们酝酿着更大的灾难。车队终于走出沙滩，驶上了通往高速路的引道。这时，风越发失去理智，将路边的树或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雨，紧跟着从天空泼了下来。官兵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谷峰长舒一口气，要是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2 在路窄弯急的引道上，谷峰命令车队压低速度，缩短车距，匀速前进。车窗挂上了密实的雨帘，车顶上起初像有十万木槌击打，咚咚作响，很快那咚咚声连成为鸣叫。眨眼间，路边的田地已如池塘，车辆在流淌成河的路面上劈波斩浪，驾驶员只能依靠行道树来判断走向。手持机的汇报声此起彼伏：“报告，05车雨刷器失灵，我们暂用绳索替代。”“报告，17车后视镜被风刮坏，只能人工手扶……”

谷峰盯着窗外，收听着各车报来的情况，他不断地下达指令：“各车注意，驾驶员控制好油门，不得熄火”“副驾驶员密切观察，发现问题及时汇报。”在狂风暴雨的笼罩下，车队像一条蜿蜒的钢铁“猛龙”，缓慢但坚定地前行着，直到被倒下的树拦住去路，才不得不停下来。风按压着车门，当主、副驾两人合力将门顶开时，它又猛烈地转换用力方向，妄图反向将门撕裂。但官兵们到底是训练有素，他们对此早有防备：向外用力推门时，用手将门稳固住，以减轻风暴的撕扯。

横亘在路上的树，枝杈断裂，绿叶卷曲，无序而残损地栽倒在泥水中。维护小组迅速上前，用工具将粗壮的树枝一一分解。其余官兵肩扛手抬，将树干清往路边。不少人被树枝擦划受了伤，风雨如发疯恶狗，将官兵们湿透的衣服和划破的皮肉，猛劲撕扯，但忙乱中谁也没理会痛楚，他们只是一棵接一棵地清理残断的树。随着经验的积累，清障速度也越来越快。

车队终于离高速公路近了，汕头海湾跨海大桥的彩灯，透过围裹的雨幕，焕发出魔幻般的彩影。可是，当车队驶近时，那迷人的光影却不见了踪迹。谷峰命令原地停车，不得熄火，对装备装载自查。下车检查时，他们把仅有的雨具都用在保护照明设施和通信设备上。站在风雨里，手紧抓车上紧固的钢丝、铁索，这是检查的动作方法，也是防身的自然反应——人随时有被吹走的危险。

狂怒的风雨，让大家深切地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然而越是危险，越不敢有丝毫懈怠。自查完成，前后车之间再交叉互查。已经紧绷的钢索再用牵引钳子上上力；已经紧拴的锁环卡头再套紧一点，哪怕是一枚螺丝钉，也在风雨中接受了再加力。

3 车队最前方，谷峰正在与大桥管理方交涉。岗楼内的交警扯着嗓子吼道：“台风登陆……关闭大桥……是上级……命令……”因为风雨声太大，谷峰只能侧身将耳朵贴在小窗口上。“这也是……为了你们……安全。”交警边说便把盖着章的文件贴在玻璃上让谷峰看。

谷峰回望门前，屋顶正淌挂着瀑布，狂风将水的流线鼓吹出弯曲扭斜的图案。谷峰立即向指挥部请示：“报告首长，我们抵达汕头海湾大桥。因台风即将登陆，大桥封闭，重装运输分队请求原地待命。”“收到，稍等。”接信人的语气让谷峰明白，首长在慎重研究。旋即，传来指挥部指示：“运输分队务必按时到达指定地域。”谷峰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运输分队是重型装备的履带，他是这履带上的一节“钢板”，军令如山，必须服从！谷峰铿锵有力地喊出一个“是！”字。

交警走近谷峰，他被这位无惧风雨的铁血军人感动了，在向上级请示后，同意让运输分队通行，但前提是责任自负。桥高夜黑，运输车队如同钻进海底，陷入黑洞。有人提议：“引头车靠左侧第三车道行驶；路标位置参照第三车道靠右的白线为准，以10迈的慢速进行，引领车打开强光灯，后面跟进的车，一律关闭大灯，车距以能看到前车尾灯为准。”

此建议施行后，有效改善了驾驶员难以判别方向的问题。车前挡风玻璃上，风铆足劲地搅拌着水流的方向，忽左忽右地涌来，大有冲进驾驶室的势头，又忽地离开，能分明看到水与玻璃分离开的空当。风搅动的不仅是水，还有运输车上几十吨重的装备。谷峰盯着能见度极低的那点光影，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突然看到，桥面上侧翻着一辆集装箱车，这显然是封桥之前狂风的“杰作”。领头车上，带车的三排长任凯下车察看。他双脚刚落地，就明显感觉脚下的摇动，如墨的夜空下，风雨声夹杂着金属扭动撞击声，刺耳而恐怖。

钢铁大桥在呻吟，在呐喊。任凯本能地想逃回车上，但肩上的责任，让他藏起怯懦，坚定地向前迈出步伐。刚一抬腿，就被狂风搅拌起的水旋打得一个趔趄，只好紧紧地抓住车，用手势指挥着车调整方向，向大桥右侧轻移。直到能够得着大桥粗壮的栏杆，他双臂紧抱着护栏，稳固住身体，再一点点往前移进。

庆幸的是，台风只是把集装箱车掀翻在地，并没有撕裂散开，车队尚有前行的通路——钢铁“猛龙”缓缓偏移，绕过遇难的“同类”，小心翼翼地通过跨海大桥，驶出危险地带，坚定、雄壮地驶上了高速公路，驶向夜的深处，向黎明、向胜利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