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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岭的回声

2017-02-09 10:25:35 

我来的时候,福州已经入睡。鼓山那巨大的黑,遮盖着天光,真像是被蒙在了鼓里。车子旋来旋去,直往这鼓的深处去。想起“跃上葱茏三百旋”的诗句。三百旋之后,我也钻进去睡了。

只有到早上,这面鼓才会响起,而且响得很早,那是被一阵有声有韵的鸡鸣敲响,是被杂乱无序的鸟叫震响,是被漫山的林涛摇响,也是被我等初来乍到的人喊响的。还有那些群峰的鼓阵,连绵铺排,四海翻腾,五洲激荡。

最高处是鼓岭,猛一听,怎么这里也有个与庐山同名的牯岭?原来音相近,意相远了。鼓岭的上山道可谓多,好像有八条,这八条古道就像八条带子,将一面鼓提起来,让它在云中摇。

没有想到,鼓岭会有这么多老式洋房,而且还有教堂,所以它同庐山、鸡公山、莫干山齐名。满是石头的老墙青苔斑驳,有的地方覆了厚厚的一层,像是一种绒。有些绒是金黄的,似涂料泼了半面。还有的是长长的细叶草,细细长长地垂挂下来,胡须样飘摇。

喇叭花尤其多,鼓和吹总是团结在一起的,你看那些红红白白的喇叭花朝天吹得多带劲。还有粉白的绣球,这里那里的把一花青翠欲滴的鲜艳抛出来,凑着鼓吹的热闹。

我在一处老建筑前驻留,这里曾是一个邮局,开办于1902年,每年在端午节后开张,农历八月十五后关闭,属于中国早期五大著名的“夏季邮局”。可以想见,在一定时期,它的吐纳还是十分热闹的,而且很多信件飞向了大洋彼岸。我走进去,急切地想见到一枚邮票。曾是这枚邮票,引来了加德纳夫人以及由她带来的“乡情”。

邮局旁有一口老井,怀着小心向下望去,望不到光阴的深处。这个时候,我发现井圈外壁竟然有字,上边刻着“外国、本地、公用”。可以想见这口井旁,有过怎样一段欢乐与友情的时光。

沿着弯曲的山间小路,登上一处较为宽阔的场院,院子里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它们衬托着一座老建筑,建筑不高,按照中国的说法,就是一座石屋。可这座石屋的墙体用青、黑、白不同颜色的石头砌成。显然,建筑者经过精心设计,使其透显出波希米亚风格。谁能想到呢,这就是被称为万国公益社的地方。许多交流、交易甚至公益活动都在此举行。它的后面,曾建有七个网球场,现在早变成了菜园。

鼓岭上竟然还有一个游泳池。那是在此居住的美国人修建的。老外耐不住寂寞。耐不住寂寞的还有一头牛,有一天它兀自也下到了里边。喜欢水是一切生灵的本性,外国的人能下去,中国的牛怎么不能进去?这一举动,引发一个黄头发小女孩的惊叫,也让一个镜头快意起来。这个鼓点怕是一个有趣的杂音。

在一个典型的欧式建筑里,我见到从鼓岭寄出的照片,那些照片还散发着时间的幽香。一张照片上,一群孩子,聚集在阳光下,在老房子前笑着,人或已经不在,笑声还在飞扬。

在鼓岭的小路上走,不经意地会看到一种像韭菜样的菜,摆在那里卖,听了半天,才知道它的名字:亥菜。这是鼓岭特有的。有时候,还会见到鼓岭合瓜、鱼腥草和白毛藤。这些采自山间的青气莹莹的野菜,让人一见就欢喜万分。农舍夹杂其间。农舍里,总是飘出淡淡的茶香。不定是哪一面坡地,就有了那些绿浪茵茵的茶园。

早晨出门,下楼的时候,一个女人冲着我笑,我先是以为冲着我身后的什么人笑的,回头看看没有别人,而且到了楼下,她还是冲着我笑着。这种笑里带有着鼓岭早晨的纯粹与清润。我也冲她笑了。吃饭的时候竟然坐在了一起。我知道了她叫艾伦,一位美国人,她还有个中文名字:穆言灵。同我一样被邀请来的。艾伦对鼓岭表现得那么热情,不时地说着鼓岭,仿如她才是鼓岭的主人。果然,她一会儿就拿出了一张照片:鼓岭的小路上,阳光明媚。一个中国妇人挑着一个担子,前面筐子上担着的小男孩就是她的丈夫彼得。艾伦提到了一个词:kuliang。这个词的发音就像中文的“口粮”。艾伦说她也不知道中文怎么写,反正美国人说鼓岭就是kuliang。我想起老房子里的介绍,加德纳, 一位大学物理教授去世的时候,嘴里也是叫着这个词,使得加德纳夫人为这个词找了很多年,后来终于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一个信封,邮票上盖着“福州鼓岭”。加德纳夫人终于找到这里,在加德纳曾经生活的地方激动流连。我看见过她的照片,一个个笑容都储满真情。她甚至搂着一堵石头墙壁欢笑不已。与她同来的,是一群的老老少少,都是当年与加德纳一同在鼓岭的老人与后代。那些人像西海岸的阳光,把鼓岭的从前与今天照亮。他们围在那些老房子前喊着“口粮——”只是当时他们没有找到加德纳真正的故居。

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又有一个美国女子走来,带有着同样的对于“口粮”的情感。艾伦又拿出一幅照片,一个美国人手里举着一只鸡在笑。艾伦的公公是一个医生。一个山民病了,急需一种特殊的血,而她的公公就是这种血。就这样,美国人的血像“口粮”一样挽救了一个中国人。获救的山民拿出了山上最好的东西。艾伦知道了这些,就喜欢上了“口粮”。她一厢情愿地走来,不断地走来,她说我想让口粮“长大”。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声名远扬。

饭后我们分头行动,我不知道艾伦去了哪里,但是吃饭的时候,她惊喜地宣告一个消息:加德纳生活过的故地找到了!这天是2016年11月12日。六十八岁的艾伦在鼓岭的山上蹒跚,不断地与原住民交谈。而后便有了这个吃惊的结果。此前,加德纳故居尚无定论。近百年过去,经过海啸和风雨,大片的故居消失了。

艾伦女士,同加德纳夫人连接起来,共同培育和见证了鼓岭的爱情。鼓岭,真的是宏大之爱的口粮。

艾伦还在不断地展示着她丈夫——那个筐子里躺着的小男孩的照片,她友好地冲着每一位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笑着。在她笑着的身后,我看到一棵柳杉,它面对这个世界已经一千三百年。这棵双干并生的老树,被称为夫妻树。这么说,这两对美国夫妻的爱情事件,也进入了柳杉的眼眸。

山下是福州,再远处是海。站在鼓岭上,千山万壑,海空无限。心中着实擂起了鼓点。微风吹来,带起一片清新的香气,原来这山上,还有如此多的桂花。花香是免费的。那就尽情享用吧。免费供应的还有负氧离子,据说鼓岭的空气中负氧离子浓度为每立方厘米七百到一千两百个。我搞不懂这些数字,但我知道这些都代表着好,很多人为了这个好上山来了。

郁达夫游鼓岭后写道:“千秋万岁,魂若有灵,我总必再择一个清明的节日,化鹤重来一次……”我抬头望去,鼓岭上空,没有望到仙鹤,却望到了一抹彩虹。鼓岭一个早晨都在下雨,雨点似鼓,漫山遍野叮咚有声。现在晴了,出现了七彩虹霞。

那是鼓岭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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