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远的撒拉溪地界看过去,有一道阳光正好照亮了半山里的小寨治中。新修的水泥路长带飘逸,蜿蜒,顺着河沿,缓缓爬上。河名三岔河,左右来自远处的水,在此交接,水流渐大,下流五公里,称洛多河,再下,至星秀田境,汇入乌江北源。景深再远,两列青山错落交叠,状如汉式衣襟的领口,细看,更像两臂交叠的山门,门里,新楼与旧屋紧相依存,桃红李白掩映,村寨里更多的林木,是常年青绿的香樟、桦槁和松柏,村寨里的房屋,一应栖身其下。
这山野外的小小寨子,我曾经在此教书三年。治中现在称村,隶属于阴底彝族苗族白族乡。二十多年前,我从任教一年的阴底小学转教治中,从初一教到初三,学生毕业,我也随之离开,到贵州教育学院上学。
自戈座斜下,依沟壑分出两地,转入三岔河桥,便也到了阴底的地界。早些年过河,得从铺陈着滩石的河床里穿过,流水经过,轰然作响,白生生的浪击打过来,碎成一片石印,会湿了鞋脚。雨水天,浅雾还会在身边西飘东荡,迷目幻眉。水势汹涌,我们不像生活在河边的学生走得自在,腿脚会顾自颤抖,有些止不住。接连下上三两天山雨,滩石便也沉入浑水之中,敞露出来的,只有几枝上游漂落下来、横亘着的残枝。彼时过河,除了涉水,别无他法。
从下往上仰视小寨的经历,此前从来没有过。这时的治中,仿佛换了模样,绿树横竖着的村寨,错落异趣,新楼的乳白与旧屋的青灰,与寨子后面大山的照应,已然衍生出无端的丰裕。一层一叠,循着青碣的山谷,把村寨星宿一般嵌入这大地的深处。一梯一梯的田土之上,便是村寨的前门,地貌也还像旧日,地里还大肆栽种,并有些许新绿,晓知平日里农人们还都在意着这些田土,不弃根植。缀满庄稼的村寨,才是真正意义的乡土,所谓的乡愁,要到这样的地方,才能真切找见,可惜这样的地方,少了,只能慢慢放进记忆里去。
魏坚算得晚婚,我再一次去到治中,缘于参加他的婚礼。外出读书,闯荡,再回来复习考试,上了大学,毕业之后辗转数地,魏坚的生活经历,实在有些繁复。先是当教师,随后到外县一个乡镇,做了副乡长。这样那样的事情忙完,才又闲下心来,把婚结了。
治中小寨已然不是先前模样,面颜亮堂得多,近前,多是砖砌的楼房,面上一应贴了瓷砖,花花绿绿,与如今村寨里年轻人的穿扮,很是吻合。早时青砖碧瓦的供销社和乡政府,前几年让陈家兄弟买下,一一拆除,积了些钱,在原来的地基上,修成三层两层的楼群,从戈座上来的公路,正好摆在面前。家俊家、学武家四壁木板的老屋还在,让我们还能多少识见些过去,找些回忆出来。只是培相家的老屋子,已作价卖与别人,自己加了些钱,在边上另外修了一幢高大的新楼。早些年好多人家的土墙茅屋,已然化为尘土,只有石铸的镌纹基底,偶或露在某个屋檐脚下,透出年岁的沧桑。一寨的房屋,最为高大的,定然还是学校。在寨子里四处走动,林木还在,只是比先前粗壮许多。老人们大都面陈风霜,坐在自家新砌的屋檐下面,晒着自己的太阳,怡然和美,这样的时候,老人是高兴的,新屋也是高兴的。
魏坚家的房屋也有变化,早些年的老式房屋还在,只是添了些新瓦,实木镶嵌的墙体,换成砖墙,涂了浅浅的白灰,应和着四下里的色泽。院坝的一侧,前些年砌了一幢小楼,早先略显宽裕的庭院,成了一个不封口的回字。地表铺了水泥,纵然雨水下来,也不再是先前的泥泞,并不脏脚。核桃树还在,虬枝四蔓,把大半边的天空,遮去不少,新月初上,有淡淡的辉光从枝叶的缝里透出,照在湿湿的泥地上。
酒席开始,我陆续看到些面熟的笑脸,诚然会有其它村寨的乡邻,多的,是经年不见的学生。自然是吃多了酒,时月过去虽则久长,但毕竟和他们,我有着太多的情意。一二十个学生,一杯一杯喝过去,又让我回到早时里的放达,喝出平时里少有的好酒量。想想真是激动,我曾经少年的学生们,都一一汇聚到我的酒桌前。其实如今他们也都不再年少,只是一二十个酒杯一同徐徐抬起,沉沉碰下,吼一声,手起杯尽,一切便又回到从前,那时的我尚还年轻,而他们,比我还要年轻。
现在出入治中,可谓方便,每天都有客车定时往返,不像我们的当年,客车到阴底,便只能负荷步行。不只是这些,就是去的路,也多了好几条,加上杨家湾过戛木,转朱家营、洛多河、田湾子转上治中的这一条,便有了三四条路。东南西北,都可以走到治中。路道的弯道大了些,但是全都铺了水泥,好走。从毕节到治中,从长春堡转祼依、戈座这边,一小时多点,便可到达。
回毕节的路,我们走的是另外一条,从治中先到倮匈,过木兹、路朗、法朗、千溪,回到毕节。也可以从木兹转道阴底,去毕节,只是这条路上拉煤车多,碾得并不好走。那是老路,当年我来阴底,去治中的必经之途,五十一公里,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走了四年。草堤、哈朗、朱昌、宋伍、白泥井、沙炭沟、四棱碑、水塘寨,这一路的地名,今天我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版权声明: 本站原创内容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环球美术网www.caanets.com”;本站发布内容部分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