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出生于农村的缘故,也许是我多年远离家乡的缘故,近来总是很想去看看家乡的那所山村小学。这次回乡过年之前,我就同在家乡工作的哥哥约定,一定要去看看母校,看看写满了我们儿时记忆的大山深处的村小学——木兰小学。这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就是现在够精准、详细的百度地图,也见不到它的踪影。
我的老家位于一个幽静偏僻的多山地区,这里没有任何工业污染,保存着自然界最原始的青山绿水,还有那飘忽空中的清新的和风。我们村去年之前叫木兰村,去年与邻近的梅坪村合并,组成了梅兰村。之前,有很多人问过我:“你们村与花木兰有没有关系?”我每次回答说:“有,因为名字相同。”家乡无乡邦文献可矜,也无名人可借重。写过《猛回头》《警世钟》的陈天华、大文学家成仿吾虽然出生在我们邻近的乡镇,不过他们家离我家还有30多里地,他们的光芒也照不到我们那里。从我记事起,村里最高学府就是这所小学,村里最大的知识分子就是这所村小里既是校长、教员,又是炊事员的唯一的教师。村里过去没出过秀才,更不用说举人、进士之类的大人物了。这所山村小学,有不少爷孙三代都在这里学习过,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有的爷孙三代都是同一老师的学生。
也许是遥远的事物总能让人怀念的缘故,也许是那所山村小学给了我太多记忆的缘故,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在村小读书的岁月,想起村小的刘老师。重返母校,也许只不过是对某种空白的填补,只是去找寻当初的记忆。曾经熟悉的通往学校的乡间小路不见了,原来木结构的教室也已完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小洋楼,唯独能找回的痕迹是我们当年栽种的那棵樟树,现在已经枝繁叶茂。学校放假了,没了学生,老师也回家过年去了。尽管只有几间教室,但校园干净、平坦,透着太阳的暖意和泥土的芳香。学校里很静,静得任何一丝足音或一声喘息都赫然膨胀了好多倍,偶尔几声鸟叫,让你真正体味什么叫“鸟鸣山更幽”。
我第一次去村小上学报名,是在村小上四年级的哥哥带着我以及比我大一个月的堂哥一起去的。老师安排我和堂哥坐在一起。因为是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又是班上年龄最小的,生怕丢东西,在学校里,我和堂哥整天都把书包背在身上,包括上厕所。记得小学一年级,整整一年,我们都这样整天把书包背在身上。现在想起来不可信,但那时确实是这样。记忆中的乡村,冬天特别冷,教室没有玻璃,也从不生火,坐在里面,如入冰窖,我们常常冻得手脚都生满冻疮,手握不了笔,脚走不了路。
当然趣事也很多。记得有一次语文考试,有一填空题:“什么爱吃蚜虫?”语文课本里是七星瓢虫爱吃蚜虫。有一个叫章叶红的同学不会做,就问旁边的同学,旁边的同学就说写自己的名字,于是章叶红就真写了自己的名字。后来发试卷时,老师在班上笑着说:“我们班上的章叶红同学爱吃蚜虫,谁家地里有蚜虫,就让他去吃。”同学们哈哈大笑。现在同学见面,还常常拿出来调侃章同学。还有一个关于字典的故事。我们邻近有两个县,一个新化、一个安化。记得第一次用新华字典的时候,有一同学没有新华字典,想借另一同学的用,就说:“同学你先把新华字典借我用一下,明天我把我们家的安华字典给你用。”没想到那同学说:“那你明天一定要记得把安华字典带来啊。”那时山里的孩子以为新华字典就是新化县的,既然新化县有,安化县也应有。结果第二天,那同学没能带来安华字典,借新华字典的同学就去找老师要安华字典。还有同学被老师批评,说肚子里没点墨水,于是就拿着墨水瓶“咕咕咕”喝几口的……
对村小记忆最深的当然还是刘老师。村里的人都很尊重刘老师,称他为先生。村里人碰上什么文字上的事,常去请教先生。先生实际上文化水平也不高,听说初中只读了一年。因为在学校代了几十年课,也没有其他老师来,才转为公办教师。我们三兄妹都是他的学生。先生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先生不会普通话,但教孩子要求用普通话,于是先生就努力学,在课堂上也学以致用,然而教我们时,还是常出笑话。有一次他教我们读“茄子”,明明带着我们用拼音读“qiezi”,拼音拼最后却读成了方言“qiazi”。
先生待人和蔼可亲,对学生要求却很严。记得有一次上作文讲评课,先生把我的作文《家乡的小河》在班上作为范文宣读,给了我96分,说是他任教以来给分最高的一篇作文,要大家向我学习如何写好作文。然而下课后,先生却要我去他办公室。也许是在课堂上得了表扬,于是我怀着喜悦的心情跟着先生去了他办公室,以为他会再次表扬我一番,甚至还想是不是有奖品。想不到他竟板着脸对我说:“文章写得好,字为什么写得这么差,东歪西斜的,像鸡爪一样。你把作文工工整整地给我抄50遍,明天交给我”。看着先生严厉的脸,没办法,放学回家后,我在父亲用一个罐头瓶,几根小铁丝和一块小铁皮制成的简易煤油灯下,把作文工工整整地抄了50遍。父亲一边看着我写,一边在自言自语地感慨:“刘老师真是一个负责的好先生。”先生的这种教学方法在今天看来也许不太恰当,但我却很感谢他。也许是怕先生的缘故,从那以后,我养成了写字工整认真的习惯,这对我后来做什么事都认真负责的态度很有影响。
山里人很穷,很多孩子都交不起学费。先生每年都要替学生垫学费。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长年累月靠力气在地里刨来刨去,到头来却刨不出几个钱来。也许因为家里穷,我从小就很懂事,每天一放学回家就放牛、砍柴、割猪草。为了攒学费,我还常常利用节假日去山里挖药材、拾菌子,然后拿到街市上去卖。我读书也很刻苦,每学期总能拿回两张奖状,期中一张,期末一张。每次拿回奖状时,父母脸上总会写满喜悦,但每次开学却总是满脸愁云,为学费发愁。记得读小学四年级时,家里实在拿不出钱给我交学费,于是我就暂时辍学在家。这时又是先生来我家做家访,给我垫交了学费,让我重新走进校园。据村里人讲,每年先生都要垫上好几百元的学费,有的还了,有的至今未还。当先生带着我再次走进教室门口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担心学费,好好学习。”望着慈父般的先生,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点头。转眼就小学毕业了,我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进乡中学。尽管那时我不在村小学习,已上乡中心小学了,但先生知道这事后,还是特意来到我家中,送给我一支钢笔作为奖励。那天,我含着泪花接受了先生奖给我的那支钢笔。后来,我上学、工作,辗转各地,并多次搬家,但先生奖给我的那支钢笔和我抄了50遍的作文本子却一直舍不得丢,至今仍珍藏在我的箱底。
先生退休后,去了儿子工作的天津。我参加工作后,由于忙的缘故,除每年春节给先生寄去一张贺卡外,从来没有去天津拜访过先生,也很少给先生打电话。记得几年前,我打电话给先生的儿子,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噩耗,先生已于年前作古了。先生儿子说先生生前经常讲起我和一些学生的名字。先生的儿子怕我们工作忙所以没有告诉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泪流满面。
迈出村小的校门,在依依不舍中走出这所写满我记忆的山村小学。在回家的路上,哥说,刘老师退休后,因为没老师来,学校就由一名村干部和他的妻子轮流在这里做代课教师。因为去年村子已经合并了,并且学生也不多,那名村干部也通过考试去乡里工作了,今年开始学校就停办了。听到这话的那一刻,伤感陡然袭来,这所承载了我儿时记忆的山村小学,是如此让人留恋。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离开大山中的这所村小学已经快30年了,我在世俗的淡泊中经历着人生的风雨冷暖、花开花落。许多的人和事都逝而远去,这所山村小学也即将在人们视野中消失,但我懵懂年少时沉淀在生命中的记忆,这所山村小学和老师、同学留给我的美好回忆却令我难以忘怀,若流云般萦绕心头,将永远印烙在我的心坎上。
版权声明: 本站原创内容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环球美术网www.caanets.com”;本站发布内容部分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