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腊月写春联

月是故乡明，春节还是小时候的最有意思。我的春节记忆中，除去吃好喝足、日夜嬉闹，写春联就是过节前最兴奋的那部分了。老家在长江边的小镇，学风兴盛，能舞文弄墨者居多。春联是一个人学问的体现。爷爷写春联，格外讲究。

农历腊月二十六，清晨早起，洗漱完毕，爷爷上街喝茶吃点心。冬阳高升，早市将散，爷爷才背着两手慢慢踱着步子往回走。脚还没跨进堂屋门槛，就大叫我的小名，声震屋椽。按照前一日安排，我利索地将堂屋八仙桌擦干净，铺上软毡，打开笔帘，将几只大小不一的毛笔一字儿搁在笔架上。然后将墨汁倒进砚台，又将青花笔洗盛满三分之二的清水。这时候，爷爷正端坐在高背椅子上吸烟呢。他眯着眼睛，醉心地听收音机传来的抑扬顿挫的黄梅调。

见我准备差不多了，爷爷突然起身，拍拍衣裳，搓搓手，挽起右胳膊上的袖子，拉开了架势。春联的纸是要裁的，不过，这些我早已按照他的要求裁剪齐整，折好了。爷爷将蘸满了墨汁的大笔一提，然后在红纸上笔走龙蛇。上联飞快写好，我赶紧撤下换上写下联的纸。

爷爷写春联喜用行书，讲究笔意勾连，上下贯通，所以他的招式在我看来颇有笔下千军的气势。“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这样的唐诗句子，经常出现在爷爷写的春联上。记得有一副“腊月岁新多宝珍，震旦欢庆惊寰宇。”爷爷特地叮嘱要贴在两扇开的大门上。原来，这副春联头尾的字藏着他和奶奶的名讳。大门上春联最讲究，等到正月初一大家拜年的时候，总要先读一读春联，点评一番，然后再互道祝福。

当然，也有来向爷爷求春联的，一般都是族中亲戚。“大先生，我家今年春联就麻烦你了。”“没事，我给你打包票，写个最好的。”原来，乡里风俗一般人家都会找同族里有学问的人，被人家求写春联越多越有面子。腊月里，如是有人登门，爷爷还会问一句，家里可有春联了？要是听到“我家二伢上中学了，自己写。”这样的回答，爷爷难免失落。要是人家说，正要托大先生写呢，他就来了兴致，恨不得写好亲自送上门去。

我至今还记得，爷爷写春联时的情景，屋外有腊梅吐蕊散发着幽香，清冷的堂屋里有绿茶的暖香和芝麻糖的香气，当然还有墨汁在砚台上流淌着发出的墨香。时光流转，那些腊月里写春联的香气也渐行渐远。

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在几十年间迅速离我们远去，但是农耕时代最重要的节日却渗透进了我们的血液，成为重要的文化因子。虽然，现代都市年味淡了，很多习俗都消失了，但是过年时候家家户户却都是要贴春联的。春联，也从人工手写一步跨入印刷品时代。‘

冬月，小商品市场年货摊上，电子商务平台上，各式各样、印刷精美的春联就上市了。现成的春联，既好看方便，又结实耐用，贴在门上，一年几乎都不会脏不会破。不比那些手书的红纸春联，在新春的几场雨之后就流红淌墨的，春风一吹，有的便已化为纸蝴蝶飘飞了。只是，春联成了商品，已经少了那种鲜活的生活气息和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