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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文亦侠方干事

2017-02-25 10:40:42 

方干事,名正吉,朝鲜族人,原沈阳军区后勤部三分部文化干事。其肤黑脸方,鼻直口阔,喝酒用水壶,吃肉用大碗,粗人也。然,眸似珍珠,如秋水一潭;笑露皓齿,似明月一牙,气质中亦有几分灵秀。

余未及弱冠,即投身军旅,听命其麾下。退役后初涉爱河,被候补岳母棒打鸳鸯,只因余无文凭。其女辩曰:东,编辑也,且事名社,大学毕业亦不过如此。其母哂笑:此正令人疑之,无名校学历,在名社任职,遇精简下放,必首当其冲。幸甚,余未被精简,刚逾而立,即提为副主编。后又主政N家名刊,中学尚未毕业,有此经历,皆方干事之功也。

想当年,方干事亲赴京师,为分部演出队招兵买马。闻余爱好文学,特招军中。入伍7日,便赴分部创作组报到。余亦勤奋,终日笔耕不辍,唱词、剧本三日即出。随出随毙,余屡败屡战,数月,竟未有“生还”者。有负方干事期许,余焦虑日甚。

一日,方干事至舍端坐,道:非汝无能,实汝无军旅生活耳。余闻之,感动于衷:方干事长吾十余岁,平素少言,形似冷漠,内心亦有寸断柔肠,面对一不争气的新兵,话语竟如此婉约。其又曰:下去数月,熟悉军营,愿否?此正合吾意,遂表态:愿,要去就去工程团。方干事笑容初绽:那里甚苦,汝能承受?见余无意改弦,起身道:既如此,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当调汝归。

艰苦,如画中冰雪,以往只观其形而未感其寒。下连数日,得深悟其义。余身高1米75,不及半日,全连传遍:来一高个。盖因连中多巴蜀子弟,身材矮小,但百斤水泥,一甩上肩,健步如飞;余则双手环抱,踽踽而行。搅拌好的水泥,川兵一条扁担两只桶,行于洞中管道上,颤悠悠如货郎过市;余则不过五步,即踩空落入没膝积水。暮归餐后,或操枪演练,或荷锄垦荒;夜半,深坠梦乡时,忽有人轻叩额头,唤之:该尔上岗了。一日危殆,两颗门牙在施工中各折损半截,神经外露,吸气即痛。余苦不堪言,亦咬牙坚持,睡前在炕头划痕以计时日。三月毕,指导员唤余:分部急召,速归。余感慨不已,方干事一诺千金,对一小兵,诚信如斯,真乃君子也。

复归分部,重操旧业,余心感念,生性腼腆而纳于言。方干事至舍,对视无语。半晌,道:汝黑且瘦,牙亦缺失,受苦了。余心怀感激,话亦强撑:无忧,尚可坚守。方干事笑容又绽:好男儿理当如此。遂起身,曰:吾愿做尔入党介绍人,推门匆匆而去。余望其背影,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方干事实乃奇人也。其才艺卓绝,凡乐器,带眼儿的都能吹,带弦的都能弹。某年,演出队排练歌舞剧,需西洋乐器伴奏,然,只有民乐。众皆畏缩,独方干事曰,不会即学,乐理相通。于是,二胡改吹长号,琵琶改弹贝斯。其亲自教练,苦战两月,西洋乐队即有模有样,演奏水平令业内人士叹为观止,基层巡演,官兵一致点赞。

方干事乃音乐世家乎?非也。其出身农户,当初乃547仓库勤务连一火头军耳。汉语吐字不清,更无专长,本无缘于文艺。闲暇时,方干事常去仓库演唱组排练现场,缠人学艺。仅月余,长笛独奏《我是一个兵》竟吹得出神入化。组长邱长发慧眼识人,调其入组,使奇迹得以延续。邱、方前后两任文化干事,珠联璧合,才艺卓绝,成就了三分部演出队之传奇。一支战士业余演出队,排练整场《海港》,唱念做打,灯光舞美,毫不逊色于省专业团体。

方干事奇人也,复有佐证。分部开运动会,射击项目参与者众。方干事与二胡演奏员王国安组队参赛。王胆气不足,方干事遂日日带其至后山练习,站、蹲、卧,长、短枪,手把手传授射击要领,苦练数日,竟获团体亚军;方干事则弹无虚发,一举夺冠,站在单项冠军领奖台上,怡然而笑。如此神枪手,众揣测,必曾服役于野战部队耳,得悉乃猪倌背景,皆愕然。

文武双全方干事,亦是性情中人。余亦深感其诚。重归分部,生活较之连队别之天壤,尤为重要者有二:一是阅读时间宽裕。其时,中外名著尚被封存,创作组老兵暗中传阅,余近水楼台,邂逅了巴尔扎克、雨果和老舍;二是政治部副主任亲自担纲创作,首长文采风流,常召属下聚之,解剖作品,评论得失,或用或弃,皆有理由,使余初闻性格冲突、命运发展、起承转合云云。为日后职业生涯夯实了基础。

讨论作品时,方干事发言不多,皆切中肯綮。余碌碌无为,从未责一语,还时以宽言慰吾:不着急,慢慢来。一日,余心血来潮,择被毙作品中一“颜值”高者,置于邮筒。数日后,竟刊于《吉林文艺》。方干事观之,眉开眼笑,如中榜学子。余亦悦,方知,吾所以投稿,非为自证,实为给方干事一个宽慰耳。

风风火火,乃方干事之常态也。配器作曲,排练演出,每通宵达旦。分部辖团级单位20有余,遍布东三省,凡文化事宜求助,无论晨昏,方干事拎包即去。机器尚需注油,何况人乎?其疲惫倦怠时,两口老酒下肚,便阴霾尽去,精神焕发。方干事嗜酒,军用水壶满酒常备床下,固因酒有解乏之效,又何尝不是借酒以浇心中块垒?其与妻各居一城,赡老抚幼,无以援手;兼之豪爽侠义,亦少有碎银以资家用,其窘迫状况可想而知。然,方干事从不向外人道,偶有谈及,一笑了之。首长知其状况,实难割爱,踌躇再三,数年后忍痛舍之,调任吉林市222医院任教导员,得与妻儿团圆。后裁军整编,转业至吉林市烟酒公司。有战友探望,知其两子学业未成,妻亦无营生,生活窘迫矣。然战友来,必购肉置酒,开怀畅饮,情义如老酒愈浓,豪爽亦不逊当年。

余常愧有负方干事期许,羞与之联络,退役时亦悄然而遁。但数十年间,感其恩、怀其诚,梦中常衣锦相见,垂泪以诉相思之苦,梦醒,怅然若失。

日前,居京战友小聚,席间有战友曰:老方已去,众知否?余闻之,痛哉,惜哉,悔哉!战友黯然垂泪:方干事去前,已不能言,吾与之通话,只闻呜呜而泣,语不成声,其情甚哀。呜呼,人生天地之间,苦难种种,唯死最甚矣。余知方干事铮铮铁汉,英年早逝,垂泪不已,是对生之眷恋,对亲友之不舍,亦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无奈与感怀。余不信鬼神,倏忽之间,竟企盼有一仙境,可使好人如方干事者,一享安乐,以补其尘世之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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