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小就离开家乡参军到部队,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孩子,但每次有人问:是哪里人,家在哪儿?我都会习惯性地回答:河北保定。每次的回答都毫不掩饰心里那份对家乡的情思和无以释怀的眷念。这或许是军人共有的情怀吧。
我们家的庭院位于保定城北,虽然很普通,我们却把它视为珍宝。因为,那里有我们的成长,有父母的爱,有兄妹之情。
不久前,哥哥告诉我们老宅的庭院被划归城市建设之列,准备补给新住房。坦率地讲,我的心里却是大大的失落伤感,我们兄妹各自有自己的住处,这些房子并非急需,如果不是市政建设需要,我宁愿老宅没有人打扰。特别是父母相继去世后,那老宅是牵着我们亲情、凝聚我们记忆的真实存在,多少成长记忆都储存在那院落里,直到我参军入伍。
再去看看老宅,成为我们兄妹三人共同的愿望。借休假之机,哥哥、妹妹、我,我们兄妹三人去了老宅。
推开庭院的大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嗅得到的满院子的生机盎然,树上的枣花有的已挂果,石榴花在枝头竞相开放。看着满院子黄的枣花,红的石榴花,还有那大大小小若隐若现的果子雏形,我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花,哦,那感觉难以用言语表达,那是内心久存的美好和情愫被拨动、荡漾。每次我回来,老宅总有美景迎接我:初春,满园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秋天,庭院里是真正的满园果实。院子里有5棵枣树,每一棵都有老式大瓷碗口粗,枣树上已是果实累累,压弯枝头。每年深秋季节,枣熟透了,家长会选择一个晴朗的早上,全家一起出动打枣,这也是让我们兴奋的事。树上的枣落得最密集的时候,我会跑到树下感受枣砸在头上的快乐和美妙。打下来的枣在院子里多的可以堆成好几堆,我的任务是端上一盆又一盆刚打下的枣送给左邻右舍,余下的枣就晒在院子里,成了一处随时可观又可吃的风景。
故乡的庭院,是一段人生岁月,是盛满记忆和留恋的地方,留着老宅,也是留着记忆。有时候想,为什么这样留恋老宅,这样不舍,是父母亲情,还是成长记忆?其实就是一种质朴的情愫,但又是那样影响着一个人的成长方向。
妈妈是位医生,我们家的庭院也因此常常比别人家更热闹些。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医疗条件还没有现在这样便捷,每当晚饭时分,周围的邻居或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总是到家里找妈妈寻医问药,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讲啊,看啊,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记忆中,庭院每晚都是热闹的,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每当园子里有果子吃的时候,邻里街坊只要来找妈妈的,走时,妈妈还要摘上一些熟了的红枣或桃子让邻里带上。最初我最怕吃饭时有邻里抱着哭闹的孩子来,妈妈总要把家长和孩子送出大门口,才回到饭桌上吃饭。后来,这样的场景多了,也就习惯了。
妈妈还不到63岁就离开了我们,先于爸爸8年去世。每到清明,我们兄妹去墓地祭扫,总会在父母墓前遇到不熟悉的面孔,都是父母的朋友、同事或病人。有一次在母亲墓前遇到一位年迈的老人,她对我们诉说着对妈妈的怀念:陈大夫是个好医生,不仅医术好,对我们病人也好。我常想她,可惜她走得太早了……我又何尝不遗憾,当兵在外,回家的机会并不多,与妈妈的交流也就更少。
我们思念父母,那是内心不可触碰的亲情和无法释然的疼痛。父亲的敬业和对我们的严格要求,母亲对工作的负责和热爱,都给我们留下很深的烙印和记忆,甚至影响着我的人生态度。
最忆的还是故乡的年。每年除夕晚上,爸爸亲手写好春联,和哥哥一起贴在大门上、客厅里。我们兄妹三人被父亲召集在一起,汇报一年的思想、学习、工作。年夜饭的香味从厨房飘满整个庭院,飘进我们的心里和父亲的教诲里。我汇报的多是考入军校的学习生活,下部队到基层的感受,赴边防一线听到看到的官兵的故事。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我报告自己在军校第一批加入了党组织,平时一脸严肃的爸爸,面带笑容连声说好。妈妈从厨房走过来,夹起一块冒着热气的鱼,边往我嘴边送边说:尝尝炖好没有?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加入党组织而高兴,这是妈妈一贯表达爱的方式。哥哥汇报的多是对一些社会现象的看法,也有工作得意地炫耀。爸爸听得尤其认真,对哥哥总是表扬少,提醒甚至是批评多。那时,我们都觉得父母嘱咐太多,但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和拥有啊!那满园的清香,甚至父母的训斥、提醒、批评,再也找不回来。站在庭院里,我们仍然重复地忆起,相互追忆着被遗忘的细节,那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离开老宅时,我忽然看见庭院的一角那个熟悉的大鱼缸,那里曾经养过很多品种的鱼,后来种上了荷花,荷花是妈妈建议爸爸种的,既是为美化我们的庭院,也是为满足我的好奇。那是我上初中后,第一次写的作文被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我拿着语文老师写的评语兴奋地站在院子中央等着下班回来的父母。妈妈没有掩饰欣赏,并答应星期天带我去公园玩。于是那天我穿上白衬衣,粉色小裙子,系上红领巾,去了保定古莲池。那天的天特别蓝,莲特别美,妈妈给我买的红豆沙馅炸糕那缕香甜如今似乎还留存在唇齿间。那以后,我们家的鱼缸里也种上了几株荷,从初秋含苞待放,一直盛开到深秋。这是妈妈给我们的爱。
离开老宅就在关上大门的那一刻,我眼前恍惚再现,每年除夕家家户户都期盼的瑞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洒满我家整个庭院,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条小辫子拽着爸爸的衣角在院子里滑雪,一边滑一边喊:“爸爸,快点,再快点。”满院子里是爸爸的脚印还有小姑娘滑过的两行窄窄的印痕……就这样,嗅着过年的飘香,和着年夜的鞭炮声,稚嫩的童音和欢笑,伴着小脚印在院子里滑呀滑。那个拽着爸爸衣角的幸福的小姑娘,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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