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眼睛

豆藤、瓜藤、牵牛花等藤类植物，不但在地面上匍匐前进，还不甘屈服于命运，随时在寻找向上攀爬的机会。借势而为，是她们最高强的本领和智慧。只要周围有一棵树、一根竹竿，或一堵墙、一块石头，她们都会奋力爬过去，或用手脚，或用躯体，紧紧地附在上面，往上行走，貌似要与蓝天、太阳一比高低。尽管她们很多时候无法达到参天大树的高度，但她们这种锲而不舍、勇于去改变生命姿态的精神实在可嘉。

有时我盯着各种藤类植物冥想，树、竹竿、墙、石头、枯枝等离她们有些距离，近则几十厘米，远则数米，她们怎么就知道有这些的存在。莫非是瞎碰到，可也不对啊，据我长期观察，她们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机会，而且是有的放矢地朝目标方向爬行。我由此肯定，她们都长着眼睛，长着明亮的眼睛，只是她们的眼睛比较隐蔽，没被人们发现而已。

隐蔽的眼睛，对，所有的植物都长着隐蔽的眼睛。我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这扇窗户，能看透心思。心思被看透，难免会招来一些祸端，比如：被算计、被抹黑、被伤害等，这是很多人极为苦恼的事儿。而植物的眼睛很难被人看到，故心思也无人能猜透，可以安全自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需有太多的担忧和伤愁。从这点来看，植物比动物更富有智慧，更能看清世间的各种暗流，更能找到优良的生存之道。

植物的眼睛就像猫头鹰的眼睛，在黑夜里能看到一切，她们的目光能穿透厚厚的黑暗，从而找到生命的出口以及前行的征途和方向，只是与猫头鹰不同，她们白天的视力依旧很好。植物似乎永远也不会疲惫，总是没日没夜地在行走。人们进入梦乡，她们也不曾歇息片刻。是生命，精力始终是有限的，会有累的时候，植物也同样如此，可她们不愿打盹儿，就是怕短暂的生命转瞬被时光的剪刀咔嚓剪断。这样一想，我开始有点懊悔了，懊悔有时不把生命当回事，任空虚和无聊占领着美好时光的重要位置。

家里养着几盆花，不管放在房间的哪个位置，她们生长的方向永远朝着窗口。就算强行给她们挪一个位置，她们也不改初衷，照样朝着亮光走去。她们的眼睛不会被蒙蔽，思想不会被左右，价值观不会被扭曲。宁可被风吹雨打，她们也不愿躲在阴暗当中，让生命的色彩凋落。尽管我平常会悉心照管她们，浇水、松土、施肥、修剪等，可总感觉欠着她们点儿什么，甚至有一种负罪感。凝视着她们，或她们凝视着我，我都感到心虚和恐慌。有一天，我在房间里待得异常烦闷，才明白她们的苦楚，她们被我日夜囚禁在室内，无疑像坐牢，难怪她们一直挂念着能流淌进来希望之光的窗口。

按道理，按情理，我应该立马把她们抬出去，让她们回到天然的环境中自由生长和尽情绽放，也好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们一旦离开，我的生活将会变得荒芜，我的生命将会陷入孤独之中。在这座城市里，我和她们一样，同样是被囚禁者，囚禁我的牢笼有些是看得见的，有些是看不见的。我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但自己很多时候确实是无奈的。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在找借口，可我不想言辩。有时，我对自己都看不清楚，也许别人的有些误解真不是误解，也许自己的有些心语真不是心语。

相同的命运，会让彼此有相同的体恤和谅解。我和屋子里的花草，在时光的润滑之下，渐渐融合在一起，成为相依相伴的知己。她们的眼睛能看到我脸上的喜悦与伤悲，我也似乎能读懂她们的每一片叶子和花瓣舒展所表达的情感。当被复杂的人情世故所伤，当被失落的情绪包围，当被挤在梦想的门外，我都喜欢静静地望着她们，她们也静静地望着我，这时语言是多余的，她们的目光是最善良最纯净的，会帮我消融覆盖在心头的阴云。人类称自己的眼睛最纯净，容不下一粒沙子，可我觉得未必，身处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很多人的眼睛早已离经叛道，看什么都会先在眼珠子上抹一层奇怪的颜色。与植物的眼睛相比，我们非但没有任何可傲之处，还羞愧难当。

按照五行学说，人的命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水生木，金克木，据说金命的人很难养活花草，水命的人则与之相反。对生命的研究，人类从未停止过。我虽无法断定五行学说到底有多高的准确度，但有些现象的确玄乎，比如，同一盆花，拿给甲来养会枝繁叶茂，拿给乙来养则怏怏病态，尽管他们所花的心思和精力都差不多。也许这就是所谓万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在人生的旅程中，我们会睁大眼睛寻找不与自己相克的人为伍。我相信植物同样如此，她们的眼睛也在时时打量着靠近自己的人，与自己合拍者，她们会捧绿吐红给他喝彩；与自己不合拍者，她们会以让容颜憔悴、让生命枯萎的方式来结束错误的情缘。所以，从植物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绵绵温情，也看到了熊熊烈性。

人的眼睛所看到的范围是有限的，而且还是在有光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它的作用。但植物的眼睛不仅能看穿黑夜，还能看到未来，似乎长了天眼，对有些事儿能提前预见。铁树之花不常开，除非看到喜事即将来临才会让我们一睹风采。在办公室里，人们喜欢栽种发财树，寓意财运亨通。主人会把情感和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的长势如何，会影响到主人的心情。有专家还发现，植物能预示天气的变化，像柳树，她发芽时间提前，表明春季温度回升快，偏高，否则相反。另外，若七八月份她生出红须根，而尖端嫩白，预示着未来一个月雨水偏多。依据植物生长的奇异现象来预测世间的各种变化，古往今来均有之。植物的眼睛，可以说是我们生命的福源，只要读懂里面的内容，我们就能避开很多祸端和灾难。

我从未见过哪两棵树长着长着就撞在一起，就发生冲突流血事件。树的眼睛里充满着善良，不会去霸占谁的地盘，不会去抢夺谁的阳光，她们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和睦相处，共同举起一片蓝天，共同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不管谁站得高，谁站得低，她们都会平视着对方，都会在风中送去美好的祝福。看到自己心仪的树，且两厢情愿，她们也会伸出双臂，紧紧地抱在一起。在滇池畔，就有这样的两棵桉树。她们至死不渝地拥抱着、对视着、相爱着，在时光的岸边站成一道永恒的风景，雷电分不开她们，风雨分不开她们。

当看到硝烟不断地在这个星球弥漫，我总会想起那一棵棵树的眼睛；当看到虚情假意的恋爱不断地在伊甸园倒塌，我总会想起滇池畔的那两棵桉树。

假如真有来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棵树，或一棵草，睁开一双隐蔽而纯净的眼睛，在尘世之外，静静地观望云卷云舒以及浩瀚无边的星辰，把一切的苦恼都埋葬在岁月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