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大水箐大桥上,目光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岳母生前的那幢小楼。这栋楼,作为川街的第一栋砖房,曾经是岳父岳母的骄傲。此时却人去楼空。房子也是有魂的,曾经的温暖已经融进了孩子们的血液。父母不在了,家也就没有了。
4年前,女儿去读大学后,岳母就一直乱着要回川街老家去。我和妻子考虑她已是74岁的人,回去生活不方便,反复劝说,但岳母去意已决,只好把她送回了老家。岳母和我们一起生活了14年,她走后我们都难以适应, 每到年节都把她接到楚雄来,我们变着法子留她多住几天,但每次她都怕麻烦我们,总是催着送她回去。
川街的夏天炎热,她住在楼上开着电扇也是汗流夹背。2014年5月长假,我们回去把她从楼上搬到了楼下,为她买了新的床和沙发,女儿还从网上给她买了一个躺椅。各种收拾停当,假期也就结束了。我跟妻子说,这个假期非常有意义。
岳母是一个从来不愿麻烦别人的人。她回川街后,坚持独居。在日常里,个人生活起居都是自己所为。她在她要走的这一天,天蒙蒙亮就起来洗了个澡,把脏衣服全部洗净晾晒着,又把鸡圈冲洗干净,才自己走到卫生院看病。想不到,十几个小时后,竟成永决!晚上23点50分我赶到医院,岳母昏迷不醒,我当时喊了她一声,她艰难地微微睁开眼,眼角随即流出了两行浊泪。当时我还天真地想,她平时身体还好,性格又开朗乐观,一定能挺过去的,活个九十来岁百十岁应该没问题。
只要跟岳母接触过的人,都会被她的豁达快乐所感染。她和几个老姐妹们经常参加义务劳动,看到街面哪里脏就打扫哪里。平日里总背着一个“小蜜蜂”,边散步唠嗑边听云南花灯、七妹与蛇郎、山歌调子,一条街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谁家要有个什么事,她都会去帮忙,从来闲不住。几个儿子家大事小物,她更是一团火,用心用情去爱他们帮他们。
岳母去世的前一天,她去找了那几个老姐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每个人塞给她们20元30元。她们听说我岳母去世的消息后,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们陆续赶到,看到我岳母安祥地躺在棺材里,无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们姐妹情深,此状令人动容、嘘唏不已。
母亲的大爱都体现在一些日常小事中。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岳母边看新闻边擦眼泪,她跟我说她要捐点钱物,我说我们会帮她了这个心意的,过几天我和妻子把我们各自的捐赠款物的收据拿给她看,她瞄了一眼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能挺过去的。那年川街买柴处有一孕妇难产,她和接生的人忙碌了一整天,硬是保住了母子性命,一时传为美谈。她经常跟我说,你是公家的人,要尽力为公家服务,多为老百姓做好事,千万不能违纪违法,做昧良心的事。前两年有老年人受骗,她就和几个好姐妹跟一条街的老年人讲骗子的技俩和防骗的办法手段,避免无端上当。岳母心灵手巧,我们家穿的绣花鞋垫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注意观察我们爱吃什么菜就买什么菜,至于岳母的喜好,我们却并不在意。岳父因为中年时遭遇车祸,晚年又患静脉曲张,行动不便,岳母就成了他的拐杖。每天,人们都会在街面上看到这对患难夫妻搀扶着走去走来的身影。岳父身体肥胖,岳母每天给他洗脚、捂脚、揉脚。后期,岳父更是须臾离不开岳母,而且脾气渐暴,岳母始终毫无怨言、精心呵护。外婆在世的时候,她再忙,每年都要回易门小街几次,每次都把老母亲服侍得妥贴温馨。外婆病重期间,她一直守在身边,喂汤喂药、端屎端尿。外婆病逝,她泣血跪叩、几欲昏厥。
岳母崇尚节俭。有一年大年初一,她跌了一跤,摔伤了腰椎。在州中医院住了2天后就坚决要求出院,我们拗不过她,只好带药回家疗养。有时她实在疼得厉害,就跟我要英太清,她知道我痛风发作时用它来止痛。稍好一点,她就又去买菜去了。她买的菜,一定是楚雄市最便宜最好的。有时为了买到更便宜的菜,她不辞辛劳要跑几个菜市场。两年前她患子宫内膜炎,怕花钱一直拖着不到医院看。我最后在电话上给她讲了足有半小时,她才勉强答应到楚雄来看病,我怕她反悔,又命侄女把她送上客车后才能返回家。到楚雄经医生诊断检查,说再送迟一点就得做大手术了。她在医院里渡过了半个月,是她一生中在医院的最长经历。过后她问起医药费的事,我们说,现在国家政策好了,大部分都可以报销的,但她依旧没有释然的样子。每次给她钱,她都只要一二百元,孙男孙女假期回去,她都要给他(她)钱。她逝世后,我妻子在她的箱子里翻出了3千元现金和1本存折。我算了一下,她这4年来省吃简用的程度,已接近苛刻。妻子每每想起此事都会垂泪不止。
去年5、6月份,我们回去看她,临走,她把我们送到大水箐桥上,抱着些瓜菜塞进车子的后备箱。8月份我们再回去,她把攒下来的鸡蛋全送给了妻子的大姐,叫她带回去给有孕在身的孙女,反复叮嘱我们一些要注意的日常小事。我当时心里想,岳母在城里呆了那么些年,对感情的表达自然要比村里的人来得畅快,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特别是她离世的前半月,她的后家人来她二儿子家做客,她拉着人家的手就是一通热辣辣的家长里短,后来她把他(她)们送出很远,把一包东西往她妹婿的手上塞,两人拉扯了很长时间,我怕撕扯着衣服,劝了一下,她的礼物最终没有送出,她气呼呼的说了几句,眼泪就下来了。
岳母的干练令我们自叹不如。改革开放之初,她和岳父在川街开起了第一家馆子。一时间,文阴箐这个小馆子成了杨三线上最热闹的去处。来吃饭的、来喝水的、来吹牛的、来喝酒的、来买肉食的络绎不绝,生意很是火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暴雨冲走了馆子的一切。起早贪黑积攒起来的家底说没就没了。岳父抽着闷烟筒、霜打似的一脸沮丧,几个孩子哭喊着不知所措。岳母镇静自若,洪水过后,卷起裤腿就跳进烂泥里清淤,又请人修好了冲毁的墙角,借钱置办了餐具,短短十来天就在人们的惊疑中使小馆子获得重生。接着,她又筹划起建砖房的事,这次不但外人冷嘲热讽,连家人也都反对。才受了洪灾,又要建砖房,而且川街还没有人家建过砖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可是岳母坚如磐石,说干就干。请狮子山矿的车师傅带半车砖,请小绿汁矿的车师傅带几包水泥,进入冬季,她请来两位师傅,杀了两头大肥猪,在人们的腹诽阴说中建起了川街历史上第一栋砖房。
岳母与我们共同生活了14年,从来没有跟我有过任何争执,她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有什么心里话都会跟我讲。人们都说,女婿如半子,在她眼里,我就是她的儿子,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母亲。
看着岳母渐渐老去,我们却不太在意一些细小的变化。比如她的饭量越来越小了,她的瞌睡越来越少了,她的情感越来越绵密了,她的脚步越来越细了,她的脸色越来越灰暗了。这些不在意,成了我们彻骨的痛。
岳母的突然辞世,令我们无所适从。睹物思人,音容宛在。岳母驾鹤西去已过百日,妻子竟还没有从悲痛中拔出,从不提笔的她,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写了半本笔记本,我虽然没有读过,但我知道,母女的深情应该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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