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大地上

人像速写由罗雪村作

2015年我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一个名字：许巧珍。她是江苏常州市一位85岁的居委会干部，在这个岗位一直干到生命最后一刻。从查出病症到离开人世的半年时间里，许巧珍住院时间不到一个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仍然惦记着居民的衣食住行和喜怒哀乐，大年初一在病床上用手机“遥控”安排居委会工作。给许巧珍送行的那一天，来了那么多的居民，那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给许巧珍鞠躬，那么多人眼中饱含热泪……许巧珍这个名字，就这样走进我的内心，深深地刻印在那里。我不由想起三十年前我刚刚当上专业作家，曾经在苏州的居委会挂职深入生活的情形，居委会干部这个称呼，极大的鼓动了我内心的激情，最大程度地调动了我的写作积极性。我去常州进一步了解许巧珍的先进事迹，又分别到了其他数个居委会，分别和数十位老中青三代居委会干部面对面深入接触，所见所闻，无不令我震撼，既感受到迎面扑来生活雨露的惊喜，又有一种全身心扑向大地的壮怀。

说到大地，从年少时候起，我就紧紧地贴着它了。1970年初，我随着全家一起从城市下放到农村，很快就和农村的孩子成为好朋友，自己也很快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村孩子。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刚刚开始形成的时候，从城市的封闭的小街小巷石库门里，一下子抛到了广阔荒野的天地中，一下子知道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大的土地，还有那么多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有那么大的差别。也许正是这种差别，启发了我的思考。当然，那时还根本谈不上是思考，只是懵懵懂懂的想法，正是它们后来让我萌动了写作的念头，也让我许多年来创作的目光和内容，始终沉在大地上，沉在人民中。

居委会是社会最基层最微小的细胞，又是与广大人民群众联系最密切的，它算不上是政府的部门，却承担了无数的政府的延伸工作，维系着百姓对政府的信任，牵涉着民心。居委会就像是一个兜底的筐，盛满了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能不能把筐底兜住，服务到位，纾解情绪，化解矛盾，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和和谐。而居委会干部本身待遇差，收入低，担子重，责任大，但是他们无怨无悔。

我始终觉得自己的心和她们靠得很近，没有距离，没有障碍，一谈就很投入，一谈她们就掏心窝子。一方面因为我特别想听她们亲身的真实的经历，她们能够感觉到我的真心；另一方面她们自己很想倾诉，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因为她们经历得太多太多，正好找到一个倾诉的渠道。一方想听，一方想说，于是一拍即合。

一位居委会干部的儿子患唐氏综合症，需专人照顾，她企业下岗后本可安心照料儿子，但是居委会需要她，她义无反顾地担当起来；

另一个当过老师，前半辈子生活平静安逸，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别人的临终情形，却在大家欢庆过年的时候，她独自为街道上的一位孤老陪伴送终，尽管心里非常害怕，但始终不离不弃，一直到老人去世，一直到办完所有的后事；

年轻的大学生，因为在居委会工作，谈对象谈一个崩一个，他仍然坚守在这里；

感人的事迹数不胜数，也许算不上惊天动地，却有着特别的温度和力度深深地打动了我有力地触动了我，让我的内心、让我写作的库存，饱满而有张力，以艺术的形式为他们代言的想法奔涌而出。

写作长篇小说《桂香街》虽然是一次带着题材去采访，确定主题才构思的写作，然而这一次的写作，我依然感觉风生水起，让我欲罢不能。作品中人物虽然是虚构的，但生活中的居委会干部，时常在我的眼前和脑海中冒出来，她们的付出，她们的委屈，甚至是她们的眼泪，推动着我的写作，在写作过程中，这种动力是始终存在的，所以，写作状态始终是顺畅的、是跃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