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风景

人像速写由罗雪村作

谁说过一句话：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的确有道理，美学上的道理。

美是什么？古老的、至今难以破译的密码；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谜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果让我再说得具体点，便是本文的题目——偶然的风景。

偶然地、不经意地一眼望去，本来视线落处可能茫然，像一枚石子抛入大海，溅不起一点脑海波澜；本来你已进入心灵休眠状态，眼睛的张望纯属是下意识的行为——且慢，有偶然的风景出现，你会猛然震悚、惊讶，进而惊喜、惊异，或许还惊诧。

譬如，我愿意用“譬如”这个词，因为它显得平易近人，比“好似”、“犹如”、“如同”等词语更具有平等意识，这只是我操作文字时的一种个人感觉。譬如你漫步在秋天的公园，金风乍起，落叶已接受了大地的感召，纷纷投向她的怀抱，你举目望去，无尽苍凉。但是你拐一个弯儿，刚刚走出两步，眼前矗立着一株结满红柿子的美丽的树。红柿子衬以秋空湛蓝湛蓝的背景，一枚枚透出甜蜜，透着红润，在秋风里摆动出灿烂的诱惑。你会发现这分明是一支燃烧的火把，点燃你已消退的激情，秋天的萧瑟和感伤也自然被这一树火苗驱赶殆尽。你在柿树下驻足不前，发现这次偶然相逢足够你在每一个秋天里受用无穷。

譬如你在十三层的楼房里读一本闲书，外面突起风雨，将一扇窗户击打得震耳欲聋。你愤愤地扔下书，起身去关窗。这时你会看到窗外蜷缩着一只黑色的雨燕，它被无情的风雨击落，成为一个无助的小可怜，昔日翱翔天宇的翅膀淋个精湿，目光里满是凄楚与恐慌。于是你轻轻打开纱窗，把小雨燕捉住，关好窗户，开灯、找块毛巾替它拭干身子。你会发现雨燕的小心脏突突地跳，贴近你的手心，跳得人惊心动魄。你突然会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狼狈，借助风雨完成的这种救护，天知道是否出自雨燕的本意？！

雨过天霁，你松一口气，走上阳台，打门窗户，托起小客人向天空一送，雨燕便振翅而逝，连一个回旋都不曾有。仿佛适才的邂逅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手心里却留有一种奇异的感触：小心脏突突跳动的撞击感。

再譬如你漫步街头，看一个盲乐师吹笛，匆匆走过一个小男孩，羞怯地向盲人面前的帽子里扔下一枚钱币，又逃跑一样地走掉；你家的小胡同里常来爆米花的小伙子，在爆响米花前挺直腰板，甩一甩额头的汗珠，然后“砰”的一声将白且香的米花释放出来，倾倒入一个小女孩的绿色的塑料盆里；一个父亲教女儿骑自行车；拎着四只鸟笼子的白胡子老头；守着西瓜摊席地大睡的卖瓜青年；以及你不经意中所扫描到的各种偶然的风景，其实都印在你心灵的底片上。岁月将它们一一冲洗、放大，便都呈现出美的色泽。

偶然的风景，属于一切关注它的人们，只要你善于并乐于去发现。

愿你我常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