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圣书园的咖啡屋,喝茶,翻书,觉得就这么待在这里真好,好像这里有我的全部需要。我不搭界地想起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引用的,这里就是罗陀斯,就在这里跳跃吧。这里就有玫瑰花,就在这里跳舞吧。现在么,这里就是我的书房,就在这里看书吧。我的书房好像是流动的。譬如此刻,万圣是我的书房。三联、涵芬楼,带咖啡的书店,当然,还带洗手间,都叫我有一种如归感,都叫我觉得:这是我的地盘——这话入文好像欠雅?
以前,很以前的以前,我的书柜里最是看不够、说不尽的,总是莎士比亚,终究我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我到上海图书馆抄下了有关莎士比亚研究的全部英文目录。我能读懂吗?不过这个问题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我,二十来岁,想的只是:我要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的书柜里满是《第三次浪潮》《看不见的手》等等,托夫勒长驱直入一时霸占了莎士比亚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一门心思地写经济改革的文字,甚至以初生之犊之勇在某经济报上开了个经济专栏。羞也。
毕竟,那是三十多年前,比起现在,我还年轻。
堆放在我书柜里的,岂止是书,那是我的人生。我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痴迷。现在的网络语汇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鬼见鬼投胎佛见佛发呆的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可爱。我么,或是超级无敌傻呆。
人的一生有不同的“超级无敌”阶段。小时候,我偶遇一张可爱的图,真有转角遇到爱的那种惊喜,就用功地剪下我的爱。那时我用铅笔写满的纸,还可以在上面再用钢笔写满字,甚至再再用毛笔练字。我不可能富裕到有大张的白纸来贴图片。我给图片找到一个妥帖的住处——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那间房的门背后。直到那门顶天立地布满了我的剪图我的图。后来,很后来的后来,我才意识到,爸爸妈妈是如何地任由我追逐童话般的梦幻,是如何地放纵我的个性。
我对各种小可爱的追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压抑了下来,又被八九十年代的写作掩盖了下来。直到十几年前,我一个月里通宵达旦、昏天黑地坐在铺满布料和玩具足球的地上,做了几十款足球娃娃的服装,想为中国足球加油。现在想来,也是幼稚无极限。不过,那一个月,把我尘封几十年的爱好一下打开了,好像打开了阿拉丁的魔瓶,巨人破瓶而出,大喊着:自由!自由!
从此我写作之余给自己的奖赏就是买小可爱的玩具。后来就不仅仅是“之余”了。现在我的书柜里,我书房每一个平面上和地上每一个纸箱里,住满了我的玩具家族。这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一种痴迷。书么,大都搬迁到其他空间。书柜里幸存的书,大体是音乐、舞蹈、设计等——也许可以“索引”出我其他未竟的梦?此刻,二月下旬的一个下午, 我刚从电影院看完歌舞片《爱乐之城》回家,脑子里满是古典而惊艳的爵士。可是我得乖乖地走进书房,打开电脑,面对这篇文字。可是又可是,其实我现在真想写一部歌舞片!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又穿越到上海图书馆,那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想吞下研究莎士比亚的全部文字?
我自己的书是从来不上我的书柜的。如果有人浏览我的书房,不可能判断我的行当。倒是有快递员看到我家很多的纸箱,问:你是开淘宝的?
我是开淘宝的哈?我是开时光机器的。我们常常倒回童年,是的,我们——我和我的小可爱们。我们一起唱着:有天真才有创造,真善美是永远的需要。
书房是有故事的,是物化的人生,是码放梦幻的地方,包括未竟的梦。譬如作曲、譬如美工、譬如做娃娃设计服装,譬如写歌舞剧,譬如其实并没有譬如。
《爱乐之城》已获八十四届奥斯卡的十四项提名,观众往往联想到《卡萨布兰卡》等成功的音乐剧,甚至《卡》剧里的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馆,你却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譬如爱情,譬如事业,或者其他譬如,也要看茫茫人海里你有没有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
不管有没有人偏偏地走进我这一家,我总归都要和我先生走进那一家家带咖啡带洗手间的书店的,那都是我的书房的延伸哈。我喜欢坐拥书城的感觉,喜欢在书山间时不时获得的小惊喜小确幸。
常常有人说,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要选择他那行。如果问我,我真说不上。要不等我下辈子周岁抓阄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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