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年前的大地湾,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比一颗星辰还远,或者说它就是从8000年前一直照耀到今天的一颗星辰。
那年秋天,我第一次来到大地湾遗址。那天,大地湾高远的天空,起伏的山冈,原始的村落,还有一个驱赶着羊群,用原生态的嗓子歌唱着的后生,让我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种苍茫感。
到底是谁第一个来到了黄土高原上?这个人是不是就此立住了脚,从此繁衍下来?或者这个人走了,后来的人也走了,但终于有人停下来不走了,他们是因为无路可走了,还是因为黄土高原本来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们在远古的天空下开垦的第一片处女地,他们在荒芜的山冈上挖出的第一孔窑洞,就是先民们为我们创建的第一份家业。一孔窑洞是一个家,两孔窑洞是邻居,更多的窑洞连起来就是一个村子。
在那个后生的歌声里,我走进了这个离现代最远的原始村落里的一间小房子,准确地说是迎着远古的气息,我钻了进去,因为说它是房子实在有些勉强,这实际上是在地穴上面用木柱支起的一个低矮狭小的草棚。屋内没有用火的地方,门也设计得很小,里面潮湿闷热,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乡下的瓜棚,秦安一带的人把它叫“庵房”,是用来看瓜的,怕经过瓜地边的人“顺手牵羊”,那时有些玉米地边也有这样的棚子,但这些棚子的用处都在夏天和秋天,冬天就只能是放羊娃们用顺手捡来的柴火,烤手取暖的地方。那么,在远古时代,先民们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如何躲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的呢?那时候,全球气候还没有变暖,没有暖冬这么一说,想他们中一定有不少人会冻死在大地湾的冬天。你看我忍不住又替古人担忧了。
再看看大地湾的另一间房子,比起刚才看的那间就已经很好了。进门时有了一个大大的地坑,是古人用来烧火做饭用的,叫灶坑。在灶坑的后面还有一个小洞,叫藏火洞。因为那时候没有火柴,火种必须埋在灰里面藏起来才能保存。其实,祖先们发明的这一藏火法,我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候中国人不是都穷吗?中国的农村更穷,为了节约火柴,村里人常常把火种存放在炕洞里的灰中,到做饭的时候,拿了一把干柴,从炕洞里掏出一撮火子,把火子包在柴中,吹上几口,干柴就着了,然后塞到灶洞里。假如谁家的炕洞里正好没火了,就拿了干柴到别家的炕洞里去掏。那时,还为了节约灯油,有的人家吃晚饭时不点灯,就把一根木棍戳到灶洞里点燃,举到灶台上看,吃饭是摸黑吃,这碗吃完了,要再盛一碗时,还是拿了木棍照明。火和光明多么珍贵!
在大地湾遗址中,有一座著名的“大房子”。这座大房子由主室和左、右、后三个附室组成,光是主室面积就有128平方米。这真是一间大房子,在如今的大都市里谁住得上100多平方米的房子,就算得上是中产阶级了。但大地湾的这所大房子可不是一般的中产阶级就能居住的,它是一座宫殿,是当时大地湾人开会的地方,也是大地湾的酋长居住的地方。
当我走进这座“宫殿”时,就像去拜访一位辈分很高的老祖宗,或者是去接受酋长的召见,除了几分敬畏,还有几分好奇。我弯下身子,摸了摸古人的地板,竟然这么光滑,用手敲敲,和现在的水泥地面没有什么两样。这个经历了5000年大自然的洗礼,仍然光滑、平整、坚硬的地面是古人做出来的吗?那时就已经有了水泥吗?
专家们通过化学分析,发现在大地湾的山坡上有一种石料叫料礓石,它跟大房子地面的成分相近。这种料礓石在当地的河道里面,包括大地湾遗址附近的浅地层里面普遍存在。用高温烧制料礓石,就能烧出大房子地面的这种“水泥”。至今,秦安大地湾一带的村民还用料礓石做锅台和炕面。在我的老家会宁,有不少地方也有这种料礓石,那是一种红色的石料,鸡血石那样的红,从黄土下裸露出来,远远看去像大地上的一片伤口。我小时候就曾背了背篼,拿了镢头去挖过它,有时候一镢头下去,镢头就被“当——”地一下弹起来,而料礓石上只留下一个小白点,后来我发现了窍门,那就是瞅着有缝隙的地方挖,这样一镢头下去就是一块,背回家的料礓石先倒在阳光下晒,干了之后就用斧头背一点一点地砸成粉末,之后再倒上水浸泡,泡软了用镢头背砸,砸好和成泥,抹在灶台和炕头上,一遍遍地抹光了,就坚硬光滑得像石头一样了,有些人家还在上面涂上红颜色,手巧的姑娘媳妇还会在上面画上几笔,比如一朵荷花、几棵牡丹之类的,想必古人第一次在陶罐上画出的图案也是出于这样的爱好。
说到画,我们就不得不说“大地湾地画”了,那就是著名的“中国第一画”。这画就画在大地湾大房子的“水泥”地面上。有人认为,地画反映的是祖先崇拜;也有人认为,地画上画的是舞蹈形象,表达悼念之情;还有人认为,地画是当时巫术活动的记录,口念咒语,围着下面的棺材,挥舞法器做驱赶妖魔状。说法很多,但我总感觉地画上人物手里握的应该是火把。那“大房子”中的火塘里,依然有时间的火苗在温暖着我们的想象;那一直在“舞蹈”着的人们,手中的“火把”至今还在燃烧……
绕过地画,从大房子出来,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这时,如果是在乡下走亲戚或者看朋友,主人一定会让我坐到炕垴上,面前放了一张小炕桌,旁边熬了罐罐茶,留我吃饭的。如果是平常的日子,至少可以烙上一张油馍馍,炒上两个鸡蛋;如果正好赶上过年过节,就可以炒上猪肉土豆片,或者吃上猪骨头了。但是这个叫大地湾的原始村落里,现在空无一人,除了荒凉就是无边的寂寞,看来我只能赶到秦安县城去解决肚子的问题了。
在县城,我特意找了一家小饭馆,名字叫“秦安人家”,我索性就把“秦安人家”当成“大地湾人家”吧,大地湾不就在秦安的地盘上吗?而且把餐馆里的服务员也当成了大地湾的村姑。我点的第一道菜是猪骨头,因为远古时代的大地湾人就已经开始吃猪肉了,我想把在大地湾没有吃到的,在秦安县城里吃了。接着,我要了一个糜面馍馍,就是那种把糜面和好了,装在碗里蒸熟的糜面碗砣子。我要尝尝那种古时候被叫做“黍”的粮食的味道。黍,就是我们现在叫的糜子。在大地湾博物馆里我见过已经炭化了的黍的种子。
去了一趟大地湾,就是去了一趟老家。只是,当我离开大地湾之后,心里一直在想:大地湾的先民们都去了哪里呢?怎么去了那么久了还不回来?从怀里掏出在大地湾的山坡上拣的一块陶片,站在秋天的阳光下,辨识着上面的文字,莫非那就是我的姓氏?打开心灵的地图,四顾茫然,连绵的山冈下是秋风里的渭河,像一条时光的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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