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学期间有过两位语文老师,一位朱老师,从一年级教到四年级;一位崔老师,从五年级教到六年级。事实上,崔老师只教到了六年级上半学期,即1966年9月至12月,这学期还没有结束,便是“文革”“停课闹革命” ,学校全面停课,学也就上不下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作为半句汉语都听不懂、一个汉字都不识的哈萨克族学生,直接从爷爷奶奶那边的草原进入汉语学校,接受汉语教育,这位可敬的朱老师(除了我母亲)便是我的汉语启蒙老师。那时,一入学校,我便经过了三个月的哑巴期——不会开口说汉语,老师在课堂上讲什么,也听不明白。只会在课堂上跟着同学们按照老师发声所教的汉语拼音发声“a”“b”“c”“d” ,还分辨不出四声发音,只会跟着喊出声来。直到三个月后,才能和一些同学说一两句简单的会话。
但是,迄今令我最为感动、也是此生深刻影响了我的是,语文老师班主任——朱老师到四年级时,要求我们读课外读物。简单地说,每周都要用课外时间读一本书。于是,我们按照老师的要求开始寻找书来阅读。细细想来,我此生的阅读习惯便是从这时开始形成的。
那时,我家里的书很多,都是父母收藏的——除了医学书籍,便是文学作品。很遗憾,这些作品都是哈萨克文或基里尔文,我没学过,读不了。于是,父亲会从卫生学校图书馆借来汉文书籍给我阅读。我们的那所小学也很特别,也有图书馆,可以从那里借阅。同学之间也可以相互交换阅读。
但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第一次阅读大部头书籍的感觉。当时,拿着那厚厚的一本文学书籍,我甚至有一点惶惑,我不知道能不能读完这部书,或者用多久时间才能读完它,没有十足的信心。但是,老师的要求摆在那里,第二周必须向老师报告你读了哪本书,最好是写出读书日记或笔记来。
于是,我硬着头皮,努了努力,开始阅读。最初的阅读是艰涩的,从第一页开始,我就不知所以然。懵懵懂懂、云里雾里地阅读。间或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停下来,查阅《小学生新华字典》 。朱老师说过,字典是最好的老师,遇到不认识的字,不要嫌麻烦,要及时查阅字典。字典会教会你所有的生字。当然这样虽然费时费事,但能学会一个新的生字,眼前便会豁然开朗,原本由于字义不通卡在那里的整句话便瞬间释然顺畅了。
起初,我都是一字一句发出声来阅读,就像在小学课堂朗读语文课文一样。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可以默读了。这对我自己是一个惊奇的发现。在读过这本书的前几章之后,我便被其中微妙的细节、故事情节、人物命运牢牢吸引。我忽然发现阅读原来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你和这本书就像一个知心朋友一样,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可以潜心交流,遐思如飞。当我第一次读完一部书,有一种极大的成功感觉,忽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我想还能阅读更多的书。当第二周向朱老师报告我读完的那本书时,朱老师表现出一种惊奇并表扬了我。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而激励、鞭策和教会我阅读的朱老师,在此生无疑给了我巨大的精神财富,由是阅读始终陪伴着我成长。
我从此便喜爱读书,到后来自己习惯于收藏书籍,以至于满屋子都是图书。但是我的孩子们并不愿意翻阅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书。一经放学回来,便埋头做作业,直到做完作业筋疲力尽困倦地睡去,毫无时间和精力阅读课外读物。小学这样也罢。在我小儿子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他的语文老师听说我是作家,顺便来家访。我就对这位年轻的语文老师说,对孩子来说老师的话比家长的话更管用,您应当在课堂上提出要求,让同学们利用课余时间多读一些课外书。这位语文老师不假思索地回应,哎呀,艾老师,现在的学生学习任务那么繁重,作业都做不完,哪有时间去读课外书,读一读文摘类报刊就可以了。我当时无比惊异,没承想此话出自毕业于中文系的一位语文老师之口。我略觉黯然,或许这就是以繁忙为由,打着所谓时代的幌子,碎片化阅读大行其道的缘由所在。
当下有一种人云亦云的说法,都说社会太浮躁了,人也浮躁,都是商品经济闹的,都是金钱给闹的。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细想想,在那些商品经济发达的国家,阅读不是照样存在么,也未见得人家浮躁到哪里去。关键的关键,人家是打小养成了一种良好的阅读习惯。
只有阅读才能使人静下心来。一个有良好阅读习惯的人,是不会轻易浮躁的。一个没有良好阅读习惯的人和一个没有良好阅读习惯的民族,很容易浮躁起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静下心来过。治理浮躁,不是告别商品社会,不是告别金钱,而是告别没有良好的阅读习惯。
我至今感恩教会我阅读的朱老师,希望在今天,这样的老师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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