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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山歌·乡愁

2017-03-19 09:03:02 

寻声山谷歌者谁,春到人间草木知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故乡,而我的故乡是一曲悠远的山歌。

当我还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的时候,在去外婆家的山路上,远远听见一段清脆嘹亮的歌声在山谷环绕。那美妙的歌声宛如天籁之音,实在太美了。我站在山谷里流连凝听,忘了赶路,环望四面的山,却不知道声从何处起,更不见人。

那歌声时而高越,时而悠长,唱时路过的树叶和小草也在震动。我在想: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美妙的歌声,诗画音俱奇,这人是在砍柴、放牛,还是在摘猪草,或是采药?

我听了一上午,到外婆家时已经误了中饭。有好几年,我都在想,那歌者该是一位美女?否则怎会有那么清亮美丽的歌声?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歌声的美丽,此曲只应天上有,至今念念不忘。

那歌声唱到了灵魂里,在小小心田埋下了奇妙种子。

三十年后,我远离故土,寄居北京,在走过很多的路、遇见很多人、也听过很多声音之后,心中最惦念的还是故乡的那曲山歌。

我一直想知道,这奇妙的歌声到底是谁唱的。

老人不识字,现场能对诗

今年春节,我回到罗霄山脚下的那个山谷。乐水河依旧,我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舅舅介绍我找长塘村的陈德寿,是村里小有名气的乡村艺人。他年轻的时候就特别会唱戏,也爱唱山歌。现在,年近八旬的他还组建了自己的乐队。

他家仅存的一些飞龙画凤的戏服,从皇帝到丫环全部配齐,他珍藏了几十年,只是偶尔在乐队演出时,还能派上用场。这几年眼看老人走的越来越多,就在春节前的半年,有三位90多岁的山歌传承人已经离世。他说:你再晚来几年就难得听到山歌了。

事实上,会唱山歌的人年龄段都在50至90岁之间。石灰冲村的谢炳杨年近八旬,只上过小学,他的老伴不识字,却能现场对诗,连夫妻间拌嘴也吟诗对歌。

“哥哥唱歌冇声音,老妹泡茶冇开心。昨夜食了温开心,半夜肚痛到而今。”“哥哥讲话笑死人,哪时泡茶都开心。哥哥肚痛怪老妹,老妹肚痛怪哪人?”

我们连忙劝架,两人现编现唱对诗歌。

漫步在石灰冲村的巷子里,听老人说起八百年来一砖一瓦的故事,时光仿佛倒流。唐宋时期,因为战乱,部分中原人陆续南迁到广东、福建、江西、湖南一带,还有一些人去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国落地生根。客家人英才辈出,地域再变化、生活再艰苦,客家话四海如一,被形容为“古汉语的活化石”,客家山歌口口相传,现编现唱七字诗歌体,颇有《诗经》遗风,让原本单调、艰苦的生活有了乐趣,最好的音乐使人活得更有意义。

民歌是人类历史上产生最早的语言艺术之一。客家山歌和信天游、康定情歌有共通之处,就是随口就唱,唱百姓所见所思。《中国诗词大会》之所以广受欢迎,就在于人们对诗词和传统文化有共鸣。而客家山歌的传统唱词均为七字诗,而且押韵,其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保留了《诗经》中风的格调以及古汉语文化的特点。总之,这是我上过的最有趣的音乐课和文化课。

歌声如吾,吾如歌声。这些老人即使历经风雨,也诗心不老;即使劳作艰苦,也不辜负土地;即使独唱于大山,也能撼人心魄。

临走了,老人依依不舍地拿出手写的山歌本,上面记录了几百首山歌,他再三交代不要弄丢了,还孩童般地拉钩为定。

游子归来,百曲听人生

正是春节,太平山村的村长钟志春提议办一场客家山歌比赛。

“冇得山歌跟我来,门口打起山歌台。哥哥唱起梁山伯,妹妹唱起祝英台。”

一个穿着青衣、背着锄头正准备上山挖笋的人开了场。

“要唱山歌我就来,唱起红花朵朵开,唱起禾花结禾子,唱起神仙借路来。”一个大叔接上了。

“十朵莲花开九朵,还有一朵等哥来。”78岁的程连秀接上了话。

大叔唱道:“你说要来就要来,莫要带起朋友来。来了一个都要得,来了两个分不开。”

李木亮接上了:“妹妹生滴瓜子脸,害我想了几多年。走了好多冤枉路,用了好多冤枉钱。”

另一位大爷接着唱:“妹妹生滴瓜子脸,细细清清像观音。哥哥恋得观音到,神仙下凡做媒人。”

……

这一场村里的诗词大会,让我眼前一亮。我没想到这么多人会唱山歌。原以为我要找的人应该是秀丽可爱的模样,而遇到的却是一群头发花白、皱纹多多的老人,但他们工于诗词、乐观豁达的精神面貌深深地感染了我。

看他们穿着朴素,裤腿还沾着泥,对起歌来一整天也不词穷。看他们笑容爽朗,想起当年不见真容的歌者,在桑树下拿着镰刀,田荪上扶着锄头,在河边捣着衣,情动于中,美妙于声,像一颗种子的发芽、长绿、开花、结果,即使果实是苦的,依然哀而不怨……这是我上过的最有趣的音乐课和文化课。

当我坐在田间,再次听见歌声在山川间回荡,乡亲们不识字却出口成诗的创造力,淳朴完整的七字诗、原生态的演唱方式,仿佛让我重回《诗经》中的“在水一方”,那云深不知处飘来的几句山歌,歌山水,歌爱情,歌女性地位,近人心、达情意、接地气,唱出了人类的普遍情感……歌声满山坡,歌声洒满河,河边听山歌的奶奶放下了针线,爷爷放下了烟锅。

小时候听山歌,听的是歌声;长大了听山歌,听的是人生。一曲通古今,道不尽人生的喜怒哀乐和百般滋味。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劳动时不辜负土地,歌唱时不辜负心灵,既能“汗滴禾下土”,又能诗情画意,既延续文化DNA,又有生活之美。

千寻翠岭,一歌通古今

日暮乡关何处是,乐水河畔山歌远。

在我曾经生活的山水之间,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也发生着变化。李家村的四个孤儿在老师和村民的帮助下,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十年,今年盖起了二层洋房小楼,他们小时候经常听山歌,但基本不会唱山歌了。

“好久冇唱一支歌,今日唱个奇巧歌。冬笋田里折蕨子,火烧岭上拣田螺。”

在残存的青砖黑瓦屋檐下,闲聚着一些孩童和老人。

有人成长,有人老去,大多数人在物质与精神、传统与现代之间,洒汗生长。如同我,一面追寻着城市的脚步,一面回望着静美的乡愁。

山歌里蕴含的传统文化面临断层,而新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还在重建,这或许是我们这一代人困惑的根源。

三筒糯米煮甜酒,酸不酸,甜不甜?

歌兮如吾,吾如歌兮。出于热爱和责任感,我记录了600首原生态山歌,这些山歌让我听到了远古的味道、田野的味道、根的味道,不由思索: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青山绿水依旧在,精神的家园在哪里?

我们回归故乡,也需要倾听故乡需要什么。

程连秀生于1938年,她说:“希望后贤继续努力,不要忘了山歌。”

谢炳杨今年78岁,他说:“需要投入(资金),像拍电视剧一样,把山歌传播到世界各地……”

这是一个特别的春节。燕子南飞,游子远归。本想再现当年歌声,却意外拾起即将遗失的歌谣;未能重遇隐者,却发现这么多农村的大叔大婶,在艳阳照耀下汗水挥洒,张嘴就唱,唱得这样精彩。他们唱山水,唱爱情,唱双眼所及、内心所想,唱出了生活的喜怒哀乐和命运的百转千回。

这是我的客家,我爱的山歌,我的乡愁。朴实的山歌在泥土中生长,被千万百姓在劳动中传唱,在山水间回荡。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吾心安处是吾家。我们希望记住乡愁,不只为留恋故乡风景,更渴望安放心灵;希望记住山歌,不只是传承一种习俗,更想将快被时间遗忘的闪光碎片挖掘,将传统文化留下,伴我们继续远行。

写到这儿,我忽然有了一个梦想,明年在山谷里办山歌大赛,举办一场大山公益音乐会。不是每个老百姓都能去最好的剧院,有的农民一辈子也没到过县城,没到过北京,然而在我看来,再好的剧院效果,也不如青山绿水中回荡的歌声。

人,在追求物质的时候,总有点精神追求,在物质享受的同时,总有点文化享受。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原生态文化的培植,一个国家的自信离不开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孙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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