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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好诗

2017-03-23 09:01:01 

新诗至今已经百年。新诗百年,成绩可观,有目共睹。其中,生命力强的得以流传,生命力弱的被人遗忘,一直维系着生态平衡。我家乡江苏的诗人,为新诗的开拓与发展作出了可贵的贡献。如江阴人刘半农、祖籍溧水生于海门的卞之琳、自称扬州人的朱自清、泰兴人刘延陵、常州人屠岸、武进人严辰、南京人杜谷、沙洲人孙望、吴县人袁水拍等,还有长期在江苏工作的吴奔星、赵瑞蕻、杨苡、臧云远等,都为新诗的成长出过力。

我亲身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后新诗发展的各个阶段。我是唱着矿工歌谣走向中国诗坛的。1972年春天,在南京双门楼宾馆会见两位随尼克松访华的美国记者时,我向他们朗诵的就是一首矿工歌谣:“矿山红旗高又高,迎着东风得意飘,解放那天插上去,矿工从此直起腰。”两位老外齐声说“OK”。

我21岁于淮南煤矿学校毕业后,去徐州贾汪夏桥煤矿报到。那正是煤炭事业的火红年代,站在夏桥的广场上,就能听到远处的开山炮声和周围新矿鸣放的汽笛。为此我写出了《大山欢笑》,其中有这样的诗句:“万年煤层打个滚/一山乌金往外冒/……黑宝石/往外跑/满山满谷金光照/一路大声喊/我是煤/我要燃烧”。我把青春献给了煤矿,曾经头顶着37亿吨微山湖水去水下的煤层采风,也曾在哥伦比亚麦德林的广场上朗诵《大山欢笑》,让中国矿山的欢腾,在南美洲苍茫的大地上回旋。那时,我们把矿工比作人间的太阳,把太阳比作宇宙的矿工。因为写煤,我于1959年加入中国作协,1960年出席全国文教群英会,1999年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这只是想说明,在新诗百年的70年中,一个煤矿的业余作者,因为坚持深入生活,因为积极歌颂矿工所获得的莫大荣光。当时写诗是有感而发,不为名利,只是想把矿工艰苦的劳动和创造的业绩,从地层深处捧到阳光下,让世人看到。今后,不管煤炭的身价如何,中国500万矿工的奉献,已载入民族复兴的史册,已形成“国家记忆”,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时期,一大批工农兵诗歌作者涌向诗坛。如王德安、蔡之湘、吴野、叶庆瑞、毕庆平、丁芒、邓海南、贺东久、葛逊、任红举、宫玺、闫志民、程乐坤等。直到今天,他们大都活跃在诗坛上。那时,我们不仅受到党的培养,还受到诗坛前辈的关怀。1962年,我在夏桥煤矿机电科当实习技术员时,诗人郭小川就曾来信指导和鼓励。散文家吴伯箫还为我的诗集《石炭歌》作序。当今诗坛,就缺乏这种对基层业余作者的关怀指导。最近看到一位诗评家的文章,他对那一时期报刊发表诗作时,常在作者前冠以工人、农民、战士的做法,讥讽地说:“经过历史的筛选和‘减法法则’,那时候风起云涌般的农民诗人、工人诗人和战士诗人,还有谁留在了诗歌史上?”这般武断、刻薄地对待基层作者是不应该的。且不说这种冠名与他们无关,再说他们写诗也不是为了进什么诗歌史。不管到什么时候,生活在基层的工农兵诗歌作者,永远是中国诗坛的重要组成部分。

新诗百年之后,还要往前走,研讨当今诗坛现状很有必要。

当今诗坛,成绩突出,问题不少。例如晦涩,就随处可见。每个字都认得,连成一句话就不懂了。把听得懂的话说得听不懂,把顺溜的话说得别扭。有的资深诗人,不仅写晦涩诗,还为晦涩辩护。说什么,诗歌是你一定要读懂的吗?鸟儿在歌唱,你能听懂它在唱什么吗?鱼在水中游,你能看懂它有什么意思吗?你不懂,不是也很喜欢吗?鸟鸣与鱼游,有听觉和视觉的美感,而晦涩的语言,没有什么美感。

有人说,诗歌是找知音,不是找读者。但我认为,诗歌首先要找读者。诗歌的知音只能在读者中产生,诗歌的生命,只能由读者赋予。诗歌远离读者,是诗坛的不幸,诗人的悲哀。

读者说,诗歌还能不能感动我们?

读者说,有些诗歌,是无意义、无内容、无聊的三无产品。

读者说,当务之急,是把诗歌从废话、黄话、黑话的洪波大浪里救上岸。

当今诗坛,一位老诗人说是“双轨制”。一方面,平庸之作、媚俗之作、低劣之作、下流之作泛滥成灾;另一方面,优秀之作、真诚之作、崇尚真善美之作不断涌现。

何为平庸之作?何为优秀之作?由于对诗的理解不同,看法并不一致,只能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我认为,诗坛上的低劣之作泛滥成灾并不是耸人听闻。有的诗人胡言乱语,有的编辑不辨好坏,公开发表一些语言低俗、格调低下的诗,美其名曰“多元化”、“接地气”。出现这种低劣之作,是诗人自己羞辱自己。这种诗,我抄录了一些,因不堪入目,不引也罢。

让我们看到希望的是一些年轻诗人的诗。

发表在江苏报刊上的“70后”女诗人青小衣的《寡妇王二婶》真切动人,结尾的两行特别精彩:“月亮半弯如刀,她夜夜守着这把刀,/不伤别人,只伤自己。”90后女大学生庄凌的《雨后》,诗情浓郁,耐人寻味。她写一位老奶奶在雨后的槐树下捡槐花。“一群小姑娘从旁边蹦蹦跳跳经过/老奶奶和小姑娘都是槐花/只是年份不同,从枝头到地上/一眨眼就是一生。”

刘家魁的《老兄弟》,把兄弟聚会写得凄凉酸楚:“哥哥们都老了/满头白发/兄弟相聚/如几座雪山相聚/谁也不能给谁多少温暖。”古筝的《位置》让人思绪万千:“众花之外/那株抛弃春天的寒梅/便是我了/不要因为我是花/便试图将我移植/有些花不需要春天/我的位置不在那里/不在绚丽的春天”。黄梵的《窗帘》更为别致幽默,说窗帘:“它无法干涉它身后的阴谋/不得不与窗外的光明为敌”。胡弦的《古城门》意味深长:“一根细小的门闩/改变过历史的走向”。

这些诗作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心头为之一颤,精神为之一振。

人间要好诗。好诗展示诗人的魅力,诗歌的能量。

人间有好诗。等待寻求,等待挖掘,等待发现。

历经百年的新诗,有一种免疫力,不会因暂时的冷遇而沮丧,也不会因一时的低迷而失落它的真诚。它依旧是最精粹的文学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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