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众多研究者中,王干是研究比较早的一位,也是比较突出的一位。在一篇文章中,他说他是读着汪曾祺老去。真是这样。王干第一次读汪曾祺的作品,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王全》,至今已过去了40多年。多年后,他对初读时的感受仍记得深刻:原来的“内心焦躁、愤懑”变得“忽然平静下来,夏夜也变得平静温和”。
40多年里,王干习惯晚间阅读汪曾祺。夜读汪曾祺,他的体会是“如秋月当空,明净如水,一尘不染,读罢,心灵如洗”。今后,他大概也会继续夜读下去,如此,可谓汪曾祺伴其一生。
《夜读汪曾祺》就是王干夜读的部分成果汇集。书中有些文章虽没标写作日期,但可以看出起码是20多年前的作品了,甚至还有30多年前的作品。有些汪曾祺印象的记录文字,写作时汪先生还在世,正是创作的高峰,想必汪先生也是读过的。时隔多年,现在读来,还是生动的。只是一想,汪先生走了已20年。书与人俱老,多见;书与人常在,只是说说罢了。对汪曾祺先生而言,书比人长寿。
摄影家狄源沧曾有言:“喝茶爱喝冻顶乌,看书只看汪曾祺。不是人间无佳品,稍逊一筹。”狄先生写到“稍逊一筹”就止住了,未见下文。“汪迷”苏北添上了“不过瘾”。读汪曾祺,确实是稍逊一筹不过瘾。王干大概也有这种感受。
有此感觉,只因我在看《夜读汪曾祺》一书时,常被引起共鸣。共鸣之余,当然更有教益。王干将自己定位为汪曾祺先生的追随者、模仿者、研究者。需要注意的是这三个身份的排序,排在第一的是追随。因为追随所以模仿,因为模仿所以研究。
在印象记之外,《夜读汪曾祺》收入的主要是研究文章,从汪曾祺的整体价值到他的书画美学、作品的意象美学,从单篇作品《徙》《岁寒三友》《故乡的食物》《晚饭花》的研读,到汪曾祺的为人为文,再到他的美食,全书篇幅虽不多,却较为全面。有些文章的写作,在当年是具有开创性的。现在的汪曾祺研究,也多从以上各方面展开细化。本书开篇即是大手笔,论述的是汪曾祺的价值以及缘何被遮蔽。在作者看来,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间隔着一道鸿沟,汪曾祺是填平鸿沟之人;“更重要的是汪曾祺将两个时代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而不像其他作家在两个时代写出不同的文章来”。
有效地缝合了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汪曾祺,在现在的文学史中的地位常常是在“还有”之列,这就是比较尴尬了。用现在的流行语说,我们可能读的是一本“假文学史”。在谈到汪曾祺的师承时,王干以阿索林在中国的境遇来谈汪曾祺,“阿索林在中国的冷遇,说明了汪曾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偏安一隅的境地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是因为读汪曾祺后才开始读阿索林的,读后的感觉是阿索林在中国大概永远都不会大红大紫,就像汪曾祺深知“我的小说就发不了头条,有时还是末条”,但读者和时间将会是最好的证明。曾经大红大紫的作家,也许之后再无人问津。而“发不了头条”的汪曾祺,去世后,作品不断被出版,他的书画集甚至被卖到了万元以上的高价。前几日看贾平凹的散文,见他在给彭匈的《向往和谐》写序时提到汪曾祺,“手稿还堆在案头,未来得及给彭匈去信,却听见汪曾祺老先生在北京病逝的消息,真是如雷轰顶,闷了半日。”当年,汪曾祺和贾平凹参加笔会,放着大宾馆的酒席不吃,跑到街巷去吃小吃。看贾平凹这篇序的写作日期“1997年5月23日”,那时,汪曾祺去世刚一周。
像汪曾祺那样生活,是现在许多人所追求的。王干也不例外,“汪曾祺不仅改变了我的文学观念,也影响了我的生活观念”,细读王干之言,我发现自己也陷入了被汪曾祺改变之列,却也乐在其中。我读汪曾祺近10年,越读越喜欢,今后大概也会读着汪曾祺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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