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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不相信眼泪

2017-04-14 10:44:04 网络

多少年前的某一天早晨,陕北高原的一座土庄院里,一扇破烂的木门哗然打开。门里走出一条汉子,头裹白羊肚手巾,扎着一条粗毛线织成的腰带,身背一副鼓囊嚢的褡裢,肩上扛着一条扁担,他望了一眼远天远地,叹口气,然后朝门外走去。

这时,门里又飘出一个女人,她的身影很虚,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用红纸糊成的灯笼。她跟在汉子身后,亦步亦趋。汉子回过头,张口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把羊毛腰带紧了紧,转回身,低了头,继续走路。女人抬手抹了几把眼泪,紧走几步,与汉子并肩而行。

到了村口汉子站住了,女人也站住了,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汉子说:“别送了,你回吧。”转身就朝村外走去。女人的眼泪顷刻间泉涌而出,泪眼蒙眬间,汉子的身影越来越虚,变成一片随风飘荡的枯叶。

女人遥望着天边渐飘渐远的枯叶,突然间展喉而歌:

哥哥(了)(你)走(得)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

双手(我)拉住(了)情郎哥哥的手(啊),

送出了(就)大门(哎嗨)口。

女人歌声刚起,远方那个树叶似的人便定格在那里。这时,又一阵寒风刮来,从女人的身边旋起一股尘埃,直向汉子的方向追去。女人的歌声已落,蓄满眼眶的泪水像久旱不雨的天空突然起了急雨,噼噼啪啪,倾泻下来。女人没有擦眼泪,她仰脸望着那股尘埃卷地而去。汉子依然站在那里,在狂暴的尘埃中凝然不动。女人情不自禁,又接着唱道:

送出(了)大门(哎嗨)口,至死也不丢你的手。两眼的泪珠(儿),一道一道一道一道,朵朵朵朵朵地往下(哎嗨)流。

好似万里黄河到了壶口瀑布,猛然间飞流直下,撼天动地。女人也没想到,她柔弱的躯体里竟然一下子爆发出了如此巨大的能量,她觉得头晕目眩,立脚不住。而此时迫切需要几滴眼泪滋润心田的她,却泪干眼枯,只觉天地倒悬,日月无光。她依稀看见,那个虚行的身影正向自己飘来,便强自镇静,立稳身子,决绝地朝那个身影挥了挥手。

那个身影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那个汉子和那个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俩塑造的本属人间正常风景的这一幕,却永远留在了长城外,古道边,永远写进了中国人的生存史和心灵史。他们更不会想到,他们亲手拉开了中国人上演了数百年,而且还要继续演下去的一幕大戏——走西口。

男人出门远行,女人依依送别,这实在是人间最寻常不过的风景。可是,当一个男人踽踽离家而去,融入苍茫天地;一个女人别情婉转,涕泪滂沱,千千万万个男人这样,千千万万的女人也这样,那么,就像漠漠烟尘中突然涌出无数棵落叶萧萧而下的古树,古树丛中万花落红、一派萧瑟一样,谁能不为之愀然动容,怅然而叹呢?

走西口正是这样一种风景,男人的座下没有一跃千里的骏马,手中没有咤叱万夫的猎枪,杯中也没有邀月共饮的美酒,也不会唱着杏花春雨的情歌,怀中更没有呢呢喃喃的女人,他们拥有的只有一副盛着粗食干粮的褡裢,只有一根用来挑起生活重担,又可抵挡野狗恶狼的扁担,如果说有什么浪漫的念想,那也只是对远方生计的默祷和对自家婆姨的相思。而那些女人呢,拥有的也只有焦灼的等待,唱一首送别的歌儿,那也是眼泪凝结成的花瓣。

走西口的路上,一个男人是一个故事;留守在家的女人,一个女人是一则寓言。这故事、这寓言都是一首歌,这首歌的主旋律是凄婉。

《走西口》的歌儿版本不尽相同,不同的版本唱出共同的命运,命运的基调是凄婉。

第一个版本就是那位陕北女人唱的,歌声化入长空,沉落尘埃已多少时日,我们仍然能看见那眼泪“一道一道一道一道”往下流,仍可听见那眼泪“朵朵朵朵朵”的滴嗒声。

第二种版本的《走西口》我们仍然看见的是眼泪,词曰:

哥哥(哟)走西口,

妹妹(呀)犯了(这)愁,提起哥哥(哟)走西口,(哎)妹妹(这)泪长流。

哥哥(哟)走西口,

妹妹(呀)送你(这)走,

手把上(的那就)手儿(哟),送出了大门口。

第一种版本的《走西口》,显然是汉子乍离家出门,前途未卜,女人初次遇到这种事情,难免生出生离死别的情感,说不出话来,收不住泪水。

第二种版本的《走西口》,看来男人已走过若干回西口了,雁去雁回,只待时令。女人虽可坦然而对,可是别后之寥落毕竟要自己承受啊,忍不住的还是眼泪。伤感虽伤感,浪漫的成分也许还有些,让没有经历过走西口的人体验一下此番苍凉,更为艺术家们情所独钟。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解放初期,王方亮、张树楠二人将这个版本改编为无伴奏合唱,中央陕北合唱团演唱出来,立即风靡全国,至今不衰。现在人们所习惯唱的便是这个版本的《走西口》,这是众人普遍能够承受得住的凄婉。

第三个版本的《走西口》就絮叨多了,像一对天马行空的情人,正卿卿我我得热烈,忽然间碰上吃饭穿衣这类恼人的事,女方还有许多的悄悄话儿要说,还有许多的娇未来得及撒出来,男方忽然就要走了,走到一个不知有多远的远方,而女方仍沉浸在头昏脑胀的爱恋中。当把新婚的丈夫送出村口,才恍然觉出她依偎的那个人儿真的要走了,于是,她唱道:

正月里娶过奴,二月里走西口,

手拉着(的那个)哥哥的手,两眼儿泪长流。

送哥到大门口,小妹妹不丢开手,有两句(的那个)知心的话,哥哥你记心头。

走路你走大路,

万莫要(就)走小路,

大路上(的那就)人马的多,好给哥哥解忧愁。

絮絮叨叨,要说的话像长河一样长。可是,无论你是新婚夫妇,无论你难分难舍,也不论你呜咽泪雨,该走还得走,这就是生存啊,在生存面前,无可奈何。

走西口,不相信眼泪。

然而,不相信眼泪的还有陕北神木的一位小媳妇,听听她是如何送丈夫远行的:

哥哥你走西(呀哎嗨嗨)口,小妹妹也(呀)难(哎)留,

止不住(呀哎)(哎嗨哎嗨)伤(啊)心(呀)泪,

一道一道一道往(呀哎)下(呀哎嗨嗨)流。

正月里娶过(哎哎嗨嗨)奴,二月里西外(呀)行,

早知道(呀哎)(哎嗨嗨嗨)走(啊)西(呀)口,

那如不(呀哎)成(呀哎嗨嗨)亲。

不相信眼泪,但仍止不住泪水长流。怨也罢,后悔也罢,伤心也罢,任你哭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丈夫还得走西口。这是命运,在命运面前,我们只好闭口无言。

比如陕北府谷的一位小媳妇,在送丈夫出门时就什么话也没说,第五种版本的《走西口》是这样唱的:

哥哥走西口,

小妹妹(哎)也难(哎哎)留,

止不住(呀哎哎嗨嗨嗨)伤心泪,

一道一道一道往下(哎嗨哎嗨嗨)流。伤心极处是无言,一滴眼泪就是一颗破碎的心。西口外的古道上洒满了太阳永远也晒不干的泪水。

走西口不相信眼泪,走西口,走不完的是眼泪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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