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年离开我们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他的影子无处不在,他的音容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个飘逸浪漫童心不泯的人,这个有情有趣有滋有味的人,这个爱哭爱笑一点就着的人,这个爱花爱草却又向往云天的人,说走就走了。
去年的现在,亲人和朋友们都在为他的病患焦灼,水深火热。而他自己却置身于漩涡中心,冷静得出奇,淡定,从容,宛若久经沙场一员老将勒马出征,毫无惧色,让人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松年。
正月十五来家吃什锦火锅,他胃口大开啧啧赞叹,但面容憔悴,消瘦异常,隐约有不祥之兆。敦促他速查身体。两天过去竟毫无消息,我沉不住气了。
电话那端传来他低缓、斟酌、控制有度的声音:“怕你难受,没敢告诉——肝癌,晚期……”
我像被打了一记闷棍,懵了,直奔医院。
权威专家给出结论:一个半月。
这是怎样的判决?!大家不服医断奋力抗争,幻想奇迹降临。然而这可怕的一天,还是来了。
雪花一样单纯,杏花一样烂漫,浪花一样奔腾,这鲜活充沛的生命,定格在了第六十二道年轮的边缘上。不想承认,无法接受,都无济于事,死亡就是如此绝情。
从发病、离去直至今天,那么多的关切、抚慰、怀念,天南地北,四面八方,探访络绎不绝;同窗同乡,同仁挚友,缅怀追思,绵延不断。始料不及,就连他自己恐怕也没有这样的预期。
病魔扑来抑或死神降临之际,他表现出的大勇、沉稳与刚毅,同样令人始料不及。他的早慧、博学、达观,一下子幻化为傲然风骨,风轻,云淡,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我说,松年生命的终点恰是他人生的高点。冲刺,才能检验一个人的肌肉、骨骼、耐力与呼吸。他撞线时精彩的一瞬,印在了乍暖还寒的春光里,留存给了他挚爱过的这个斑斓世界。
不能移山填海,也无力造福一方,甚至他连自己的健康都照看不好。但别人有难,他一定垂泪相伴;别人收获时,他立马奔来帮你撑起口袋;不论生还是熟,人堆里,他总是心甘情愿扮演不起眼的角色,忙前忙后……他太轻了,像一缕风,像一个梦,像一道虹,像一篇童话。然而,在他离去之后,人们感觉到了他的“重”。他的痴与趣儿,他的暖与过暖,他的“有心”与“无心”,甚或他的偏执与任性,他的“永远也长不大”,都是一道迷人的风景,都无处再生了。
他轻吗?将他追梦的人生放在生命的天平上,某些“大咖”们会黯然失重……
松年一去,我便意识到这将意味着什么,他走了,我生命中的许多,也都跟着走了。
“把那两小箱水果取走吧,云鹤捎来的,有木瓜和芒果。不多,但十分想让你拿走。你懂得!”
这是松年临行前五天发来的短信,我一直保留着,包括他的电话号码。这是典型的“松年式”表达。有时小题大做,有时举重若轻,这一次惊涛骇浪他选择了波澜不惊,失此,顾彼。关于病情,他自己心知肚明,却还惦记着“闲事”。
松年离去一个月后,正是山花烂漫时。五一长假,亲友们一行三十三人,驱车来到他流连无数爱恋无比的大青山主峰九峰山上。阳坡掘土,山涧取水,我们挥锹植下十二棵云杉。株株向上,玉树临风。有清冽的山泉洗尘灌溉,有轻柔的山风偎依歌吟,松年惬意矣。
正午的阳光下,那日苏拉响了马头琴。当其其格玛的歌声推向高潮时,有人惊呼:“看!鹰——”沿着手指的方向,大家惊奇看到宝石一样湛蓝的天空上镶嵌着一只褐色的鹰,哦,十字架,稳住不动,像极了一张松年手臂伸展做飞翔状雪景里的近照……
松年多有灵性啊。
从九峰山回来,我和松禄商定一周年时为松年出一本集子。是一种缅怀,也在为他还一个心愿。从小到大就摆弄文字,临秋末了又爱上摄影,就让他图文并茂来一场宿醉吧。
书准备得有些仓促,总觉得还缺着什么。如他的人生,短促得让人揪心让人喘不过气来。谁也挽不住,也因此更加令人不甘,令人难以释怀。
松年搞了一辈子出版,为他弄书本应找一家像样的出版社,但那会很繁琐很不自由,中规中矩,他会感到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于是决定临时“成立”一家“地平线出版社”,让浪漫的他守望地平线,每一天都能看见太阳从青城升起,跃上大青山,再落到他的怀抱……是的,“生活还是有色彩的”,这是他的口头禅。
这几天跟学绘一起整理书中照片。一张松年、小谢抱着梦梦的“全家福”模糊了视线。这是三十年前的留影。三十年,光阴如流,多么无情却又有意啊。我是松年、小谢的红媒,见证了这个家庭的玉成、变故、纷繁、绚丽之全部景致。如今,两人早已各奔东西劳燕分飞,却又在天国某一鹊桥蓦然邂逅。悲欤?喜欤?多少感怀,一言难尽。留下了水葱一样疯长的梦梦,她正梦一般在大爱中扬花吐穗。她的幸福自有天地护佑,松年、小谢尽可放心。
松年的暖、善、纯与真,是尘世间的稀有。滚滚红尘中,他犹如一个走错了地方的天外来客,行色匆匆又常常迷路,但心里那盏灯总是朦朦胧胧地亮着,不昏,不灭。安贫乐道,以梦为马。这就是他,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这就是他的价值所在,这就是他绷住嘴唇常说的“这一个”。
“遥远的灯光”,松年为自己的微信取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费解。松年总是诗意的。这束灯光是他留给我们的背影,更像是云天之外青山绿水间当下他风生水起的新生活。这样,我们觉得他还在,没有离开,还一以贯之地慷慨激昂特立独行,还在一点一滴地操持那些貌不惊人却乐在其中的琐屑暖事。
浪漫啊浪漫,这个死不改悔的“浪漫”!
又是春天。草绿了,踏青的那个人游逛到哪儿去了呢?花红了,多情的那个人怎么还不来赏春呢?风景和朋友们早就准备排列好了啊,那从不迟到的长焦镜头此刻在哪里伸缩呢?
数不清的风筝又来抢占天空。有一朵浪漫的云暖暖地飘在呼和浩特头顶,像一个做错了事抑或被谁拐骗走的孩子,想回家又不好意思推门,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不敢凝视了,低下头,我的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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