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日,六时许,被声音叫醒,晨曦从窗帘上洒进屋,鸟群在遥远树梢上啼叫,却仿佛就在窗外。种种鸟鸣,丰富极了。它们是如此亲切与熟悉。不请自来,如晤旧友。在乡下住着,夜的眠床舒适,贴合人的神经,常常是一夜无梦到天明。天明了,叫醒我的,可能是母亲在厨房里升火腾起的炊烟,可能是来去纷繁的鸟鸣,可能是山谷里的伐木声,唯一的不可能,是梦想。
旧时堂前燕,年年到春天,吃早饭时,就有燕子飞进屋来,不避人地在楼板下啼叫。啼叫的话语,据舅舅说是:不要你的油,不要你的盐,只借你一处墙壁住住。春燕年年衔泥来筑,老屋里筑起十几个燕窝,错落有致。雏燕新出,大鸟小鸟叽叽喳喳欢叫,过些日子,鹅黄的小嘴探出窝外,接取归来的大鸟嘴中衔着的小虫,这一幕,让小孩子伸长脖子,在楼板底下看得有趣。再过些时日,小燕学飞,跌跌撞撞,再过些时日,来去自如,早出晚归,春去也。
早饭过后,友人从日本奈良发来一张图片,是那里的梯田,题目写的是,“飞鸟稻渊”。飞鸟是地名,也是时间,不是我在屋外看到的飞鸟。稻渊就是梯田吧——图片上,梯田层层叠叠,前景是一片油菜花,这却与我的故乡是一样的。此时,屋前田野,油菜花开得烂漫,却并不是连绵不断,而是这里一块,那里一摞,又间杂一些紫云英。紫云英这些年没有人种了,只有我们还在稻田里撒一些种,蓬勃地长出来,作绿肥。这样的种田法,是墨守成规的样子,然而这样也无妨。便是屋前的鸟鸣也是墨守成规的样子,他们就那样叫着,仿佛从来也没有变过——
啾。啾。啾。
清明——归啾。
清明——归啾。
鸟的品种确实是非常多,音色混杂,各不相同。大太阳,我坐在门前桂花树下,喝明前的奉化曲毫茶。阳光洒在大地上,我却落了一肩的油菜花粉。其实也不只是油菜花粉,更有蓬虆花粉、紫花地丁花粉、梨花粉、李花粉、海棠花粉,甚至是青菜花粉。青菜花,我摘了一小把,插在空了的啤酒瓶里,搁在桌上,喝茶的时候顺便看花。
我忘了带望远镜回来——这会儿,几只小小的雀,头褐腹白,轻灵小巧地站在菜园的篱笆上腾挪跳跃。一只粗嗓子的大鸟站在高高的栗子树梢上叫着。两只喜鹊一前一后地掠过菜园。那个小菜园里已经种了16棵辣椒苗与4棵番茄苗。父亲从县城买的,一元一棵,他已经把20棵苗安顿在了土地里。
两只母鸡咕咕咕,在菜园篱笆外边啄食雷公竹的笋壳。前一天我与父亲一起上山挖笋,挖的是大笋,泥里白。今日中午便吃雪菜炒笋片,昨日中午是吃咸肉炖笋块。都好极了。笋是春天的妙物,其滋味鲜美,鲜得不可方物,美也不知所云。
父亲拎了一桶水,去菜园里浇辣椒与番茄。我安静下来,听着距离五十米开外那棵栗子树梢上的鸟鸣,觉得清晰,如在耳边。于是打开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录了一段鸟鸣。这样随意地录了十二秒,重听时发现,居然澄澈得,像是黑胶唱片里淌出来的一样!这鸟鸣。
我一遍遍重听,并思想着,能把这十二秒的鸟鸣用邮件分享给谁。呆坐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就又渐渐地落了一层黄色的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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