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最靠得住

在我的书房里，几千册图书各就各位，女儿仍然嫌少，倒不是觉得数量不够，而是她感兴趣的图书不多。她喜欢法布尔的《昆虫记》和劳伦斯的《狗的世家》，这类符合其兴趣的图书，在我的书房里，她费尽眼力，所获不丰，难免有些失望。有些书名吸引她的眼球，她会好奇地翻阅，比如林达的《总统是靠不住的》，翻阅时，她的“钓鱼钩”（问号）就直垂案头：“老爸，美国人投票选举总统，又认为总统是靠不住的，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她提出的问题很有意思。学问，学问，既要勤学，还要善问，孩子学而不问，就会“学而不思则罔”，孩子常问“为什么”，进步的空间就会变大。我告诉她：“凡人都有弱点，有贪念，有私心，总统也不例外。美国政治讲求权力的平衡与制约，但美国总统仍是美国权力最大的人，在白宫，权力的运作空间绰绰有余，如果美国总统不受到严格的监督，一旦铸成大错，就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在美国历史上，有过尼克松总统的‘水门事件’、克林顿总统的 ‘拉链门事件’，美国公民有理由相信，总统是靠不住的，他们也可能堕落为窃听者和馋猫，要使他们靠得住，就必须加强舆论监督和司法监督的力度，必要时，启动弹劾程序。”伊美对美国政治缺乏基本的了解和认识，听完我的解答，仍然一头雾水。没关系，时间会继续帮助她释疑解惑。

星期天，伊美叮嘱我去看她打网球，是一场教学比赛，我爽快地答应了她的邀请。中午，一位朋友请客，大家聊得投机，就喝高了，头重脚轻回到家，蒙被呼呼睡，忘记了去观赛的约定。等到傍晚，伊美回家，气鼓鼓地闯入卧室，对我嚷嚷道：“老爸说话不算数！”吃晚饭时，她余气未消，在餐桌上强调：“老爸是靠不住的！”伊美的外婆听了这句话，觉得伊美言过其实，就说：“美美，你爸爸中午喝醉了，去不了训练场看你打球，这怎么叫靠不住？他天天早晨送你上学，哪天塌过场？”伊美可不容易被说服，她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今天老爸开了这个坏头，以后的事就难讲啰。”伊美的妈妈也加入进来，她问伊美：“你认为谁才是最靠得住的？”伊美不假思索，大声回答：“当然是我自己！”我见她自信满满，马上给她头顶套上“金刚箍”：“好吧，好吧，你认为自己最靠得住，我不反对，你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不会骗我们吧？”伊美将眉毛一扬，昂起头，傲气十足地说：“什么时候我骗过你们？”这句话当不得真，过不得细，经不起推敲，但我不想戳穿它。

当天晚上，伊美做作业，我问她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她回答：“不超过10点半。”我用将信将疑的口气说：“以你一贯惊人的‘高效率’，10点半之前完成作业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她用鼻孔哼了一声，埋头苦干去了。10点刚过，她就跑到书房来报喜，她已经完成全部作业，可以洗澡睡觉了。伊美的妈妈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检查了一遍作业，质量毫无问题，她就轻声问我：“伊美的节奏怎么变快了？”我笑道：“我用了激将法，她不肯服输，所以做作业要比平常专心得多。”

激将法常用则不灵。两天后，伊美做作业时，口里又哼唱着那首英文歌《Let it go》，真可谓“随心所欲”，一遍又一遍，很明显，动手的频率变慢了，效率也降低了。过了晚上11点，作文才开个头，卡壳卡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就旁敲侧击道：“你不是说自己是最靠得住吗？怎么过了11点，作文还只有一句话？”伊美不吭声，那么伶牙俐齿的人，自知理亏，也不再抬杠和顶嘴。

自己果真是最靠得住的吗？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别人没出卖你，你却会出卖自己；别人没欺骗你，你却会欺骗自己；别人没坑害你，你却会坑害自己；别人没杀伤你，你却会杀伤自己。极端的例子不少，那些罪犯、瘾君子、贪官污吏就是这样跟自己对着干。典型性或非典型性的例子比比皆是，自律难，自重、自强、自新不易，流产的计划、烂尾的理想都是谁造成的？赖账没有用，寻找借口也毫无必要，莫怪父母，莫怪社会，多半是因为自己短缺毅力、恒心，准备不足，功夫下得不够，一个人看清楚了这个事实，还敢一口咬定自己是最靠得住的吗？

我告诉伊美：一个人若自食其言，自作聪明，自剪羽翼，自毁长城，自欺欺人，他的头号冤家是谁？就是自己！这位头号冤家如影随形，既野蛮，又顽固，还很危险，怎么可能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