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一茬花赶在叶子前扑天抢地地开;
河边柳条摇头晃脑得意地绿;
远看有近却无的草坪草,白天黑夜加班长(心甘情愿无半毛钱加班费),飞快地长得远看近看一样样绿了。
从遍地“毛毛虫”,到绿叶满枝头,杨树终究成了扬脸可见像模像样的树,也就眼一闭再睁开时间。
天儿不怎么好,有蓝天有白云,有灰天有雾霾;有雨星星儿、雪星星儿,下不下的,下下来是土星星儿。
冬衣千万别忙着洗和收,谚语告诉你:“春捂秋冻,一辈子不得病”,一辈子不得病,得花几辈子才能修来。
春季前半季有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到清明就慢下来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虽说雨水不一定清,视线不一定明,但节气这辆吱啊吱啊哼叫的老车毕竟抵达“清明”这重要一站。
那天听广播,正播《我与地坛》,不能不想起文章的作者,走了六七年的史铁生。我和他同在黄土地插队,我延长,他延川,两县挨着,插队时并不认识。文学新时期初起,我在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文学期刊《绿原》,通过友人介绍,向史铁生约稿。他给我写街道福利小厂的短篇小说《午餐半小时》,似乎没用,也约了赵振开(北岛)的中篇小说《波动》,和前苏联小说《第四十一》,似乎也没用;并因疑似××污染引发讨论。很是压力山大的日子,不好过,也过去了。记得请赵振开来西安开会,他说,陕西人真逗,吃羊肉泡馍,还没吃,就跟我拜拜。我说,那是让你把泡羊肉的饼子用手掰掰……一晃,过去快四十年。
还说史铁生。我去过他在雍和宫也就是地坛附近的家,见过他父亲和妹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上第七期文学讲习所(鲁迅文学院前身),一人到他家来过,和同学一起来过。不知坐在轮椅上的史铁生控制哪个机关,院门应声打开,客人得以进了院门又进了房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除了清新的陕北风光,文字表达也十分别致,想哪写哪,散文式的,随意,放得开又收得拢。我问他,怎么这样写?学谁?他有点不好意思,说,鲁迅。
后来,和陶正一起上史铁生新搬的家,请他参加一家公司准备拍摄插队生活的电视剧,电视剧故事除了土插队,还要延伸至出国洋插队。我们很有诚意地和史铁生一道,轮椅出门,轮椅上出租,轮椅下出租,轮椅进楼上电梯直至“走”到谈事的房间……结果是未遂,关于电视剧的理解双方差得有点远。
再后来,有了令文坛惊艳的《我与地坛》。他说,在出入地坛十五年后写下此文。可见他出入地坛的第一年至第许多年,一定没为文体事先设计,没有想到是写一篇小散文还是大散文,是文化散文,还是争取获奖的散文,或者不吝文体又像写小说(写园子里一对老夫妇和一位练习唱歌的年轻人那章),史铁生只是把心中想写特别想写的生末净旦丑狮子老虎狗山水林田路……一一铺陈纸笔。
文章写了对母亲的愧疚,又岂止是愧疚?写了对生与死的理解,特别悟到死是迟早的事,着什么急——令人顿悟;特别精彩是园中四季与林林总总的对应,与一天之光景对应,与乐器的对应,与声响的对应,与园中景观的对应,与心绪的对应,与艺术形式对应,与梦的对应……有些对应可能在史铁生出入地坛时就有了,像春草冒芽,像风吹过几片叶脉好看的落叶——那时就有了文章的碎片。要不是觉得结构、段落排序、语言风格基本成熟可以动笔,还会有什么对应四季的奇思妙想源源不断无限铺排开来。
十五年出入地坛,史铁生是在深入生活么?似乎不叫,对比眼下不少采风式的“深入生活”只能叫擦蹭生活,史铁生似乎高于深入生活。清明时节听此文,一种情感的、文学的浸润,浸润干涸的世道,浸润干涸世道里粗戾的人心。那文字,像摩挲把玩许久许久的手串都润泽成玉了。相比有的人人没走,文字就旧了,颓了,蔫巴了。《我与地坛》的作者走了六七年,被广播里的专业人士(谢谢他)读起来,新鲜有如古筝铮铮作响,清亮无比,深沉无比,余音袅袅,绕梁——不妥,现如今谁家房里还有房梁——此词可休可废。难得的是《我与地坛》全文几无废话,这年头,要想说或者写一些没有废话的话,该是多难的事!
春天来了,春天读好文章,情随声来,声情并茂。春天听好文章,万物生发思念也生发,万物绽放情感也绽放,带起听者所有感觉,却无悲伤。文章在,人就在,文章好好活着,人也就好好活着,并且好好活下去。
记得有一年,史铁生从延安回来,晒得有点黑,他叫着我的名字,欢喜地对我说,延安有人问你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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