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遇见”栏目特别推出劳动节专辑。
“遇见”栏目之创设,以记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镌刻他们对生活的憧憬与创造为要旨。劳动创造美好生活,劳动书写中国故事,这正是我们一直在“遇见”、期待继续“遇见”的。
——编 者
送给小赞一个赞
陈荣力
在淘宝上开网店,最在意什么?客户的“点赞”评分。所以初识宋小赞,十个人有九个会认作这是她的网名。及至宋小赞略带无奈地再三解释,我才相信这是她的真名。
其实这个作网名真的也挺好呀,大家都送你一个小小的赞。“我也不知父母当初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想来是同网店天生有缘吧。”宋小赞开心地笑。
确实有缘。这时候,江南四月天的阳光正从冷西村冷泉溪边茁壮的香樟树上斜射进来,给宋小赞“农村淘宝”小店内的电脑、货架、墙上的招贴画,包括一大排已打好包正待快递的草莓们,涂上了一层暖洋洋的气息。
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咖啡屋、花房、书吧、手工铺子……是很多女孩子都有过的梦想。这样的小店,可能不在乎赚钱的多少,只在乎在软软的阳光和碎碎的雨声中安度光阴。当然,我知道如果宋小赞开的真的是这样的小店,她肯定不会成为我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了。
四明山和天台山交汇处的浙东奉化尚田镇,因地有尚田畈得名。全镇山水相连,翠峰逶逦。而地处尚田镇长寿山末端的冷西村,万亩良田依山坡绵亘,一溪冷泉贯穿村落蜿蜒。像众多山村女孩一样,作为家中三个孩子的老大,宋小赞从小就跟着父母在田地山林间耕种、劳作。
如果说耕种和劳作是农家儿女最直接也最深刻的生命启蒙的话,那么这种从小就切身感受的启蒙,植在80后大学生宋小赞心中的,除了对劳动的尊重,对土地的敬畏,更有对生于、长于冷西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水乳交融的亲近和血肉相依的关切。这种亲近和关切,就像种子,到了春天终将拱土而出。因此当已在宁波生活了数年的宋小赞在一次回乡探亲时,看到已有近千亩大棚草莓的冷西村因销售不畅,大量草莓烂弃在田头,毅然决定辞去在宁波的工作,返村开“农村淘宝”小店。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宋小赞的“返村”是如此成功,被多家媒体关注报道,成为农村淘宝讲师、阿里巴巴合伙人和宁波市80后人大代表之一。但她仍一直以城市和乡村之间的“搬运工”定位自己。这样的定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叫工蜂的昆虫。如果勤劳和辛苦是工蜂采蜜注定的代价的话,那么宋小赞所要采撷的蜜,除了能让城里人享受原汁原味农产品的舌尖之美外,更要让那些提供花粉的农户享受到劳动应有的尊严和回报。惟其此,宋小赞“搬运”的勤劳和辛苦,才能升华于昆虫的工蜂而凸显其价值。
“你帮他们销了一点农副产品,他们会一直记在心上,蔬菜啊、时令的水果呀,都会塞给你,要让你尝尝。”宋小赞一边说着一边有点骄傲地比画。照到店里的阳光把她的身影投在背后的墙壁上,仿若一只刚脱蛹展翅的蝴蝶。我的心忽地一动。
“你开‘农村淘宝’,不会只是这一步吧?”“你是说仅仅作物质的‘搬运’,不应是最终的目的?”我尚沉吟,宋小赞已递过来一本漂亮的小册子。其实,在“农村淘宝”小店风生水起的同时,宋小赞已经在开始实践另一种更有价值的“搬运”了。她正致力打造的集乡村旅游、鲜果采摘、农家餐饮、农产品出售于一体的农村青年创客平台——“冷西小栈”正日渐红火。
说话间,又有一拨村民挑着草莓来到店里,宋小赞一边招呼一边忙碌。望着放下草莓又急急回去的村民,我终究有点如鲠在喉:怎么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很少见年轻人呀?
“是啊,这几年在村里,我感触最深的就是‘空心村’现象。即使在好山好水的尚田镇和我们冷西村,留着的也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了。像你刚才说的,现在要有个急难险重的事情,农村里很难再找到年轻人了。”
“我当初开农村淘宝的愿望,是要为农产品的销售,包括少数还留在农村的青年自立谋生,提供一个平台和可以借鉴的样本。后来我越来越明白,仅仅做这种物质的‘搬运’,真的只是很浅的一步。乡村要有真正的发展和重生,年轻人的回归是最重要的。我创办‘冷西小栈’,包括正在筹建的青农合作社,最终的目标就是想实现人的‘搬运’——吸引众多城里青年的人力、智力返乡创业,返乡实现自己的价值。”
说这番话时,宋小赞放慢了语速,让人能明显感受到这番话在她心里的分量。想象得到宋小赞在实现这一“搬运”的过程中,将会有的遭遇和困难,将要付出的努力与辛劳,我不由得又在心里为她点了一个赞。
古道响起“抬儿调”
刘建春
“号子震天吼哦,背着太阳走哦,杠子搭肩上哦,号子喊起来哦……”电视上突然传出我熟悉的梁平“抬儿调”,把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种久远的美妙的回忆,整齐嘹亮的号子声仿佛犹在耳边:“起……嘿哟哟、嘿哟哟……”小时候,我家修房子,打地基需要请工人来夯基石,四个工人抬着笨重的条石,吼着自编的号子声,一步一步挪着步子稳稳地向前移步,他们步调非常协调,无论走平路,还是搭梯上坎,两根粗大的绳子把条石兜起稳稳当当。
十八岁那年,为支援三线建设,我曾随重庆四千多名青年到万盛黑山修公路。修到会战最险峻的猴石纤公路时,弯弯曲曲的几里山路上,几百名筑路工人夯地基的、抬条石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声震峡谷:“猴石纤呦猴石纤呦,今日我们把你歼呦。山高路险不怕难呦,万丈深渊脚下踩呦……”场面何其雄伟壮观,号子声何其气冲霄汉,怎不令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不由想起我在梁平的见闻。“我屋祖上几代人都是抬工,我是第三代,这是我的儿子,第四代。”在梁平百步梯的山道上,我们见证了地地道道的梁平“抬儿调”的市级非遗传承人杨学超和他的七个伙伴,其中最年轻的约三十多岁的杨世全是他的大儿子。今年七十三岁的杨学超,略显瘦削,头发已谢顶,鬓发斑白,留一缕山羊胡,但却精神矍铄,显得精明能干。
“嘿嘿嘿嘿”,杨学超一声吼,八个抬工用四根扁担把一块巨大的条石抬起来,迈着稳健的步子沿着百步梯向山下走去。前面四人每人右手杵着一根棍子,后面四人每人左手杵着一根棍子,八根棍子都戳着地,像探路器,抬着条石在田间小道上一步步慢慢移步前行。“嘿哟嘿哟、嘿哟嘿哟”,整齐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嘹亮悦耳:
远看坡坡陡哟,
伙计好生走哟。
踩起有点滑哟,
紧防达扑爬哟……
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在山道上飘逸开来,与远处的山泉声、鸟鸣声、蝉叫声……交融在一起,像一曲恢宏的山间交响乐在天地间昂然奏响。
走过一段山路,快到摩崖石刻前他们停下来休息。他们小心翼翼放下条石,每个人都用棍子顶着扁担,绳子没松开,便于随时又起步上路。适逢夏日,山道上凉风习习,但工人们依然汗流浃背。杨学超取下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满脸汗水,与我们聊了起来。“我抬了一辈子东西,也唱了一辈子‘抬儿调’。从十七八岁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现在唱的‘抬儿调’也是祖辈们世代教传下来的,是最原汁原味的梁平‘抬儿调’。在民间,迎亲娶媳要抬花轿,遇有丧事要抬棺木,修水库、造房屋、架路桥、铺公路都少不了抬工的活,抬工们在这些活动过程中又必定会吼唱抬工号子。”
“你们这是八人抬,如果遇到更重的石柱,你们怎么抬?”我问道。
“抬工抬重物,有两人抬、四人抬、六人抬、八人抬的,也有三四十人,甚或百人抬一物的。比如,数丈长的石柱,重逾万斤,非成百人抬之不可。” 杨学超骄傲地说。
不可想象,那成百人抬的石柱场面何其壮观,其迈步像万马奔腾的气势,其号子像黄河大合唱的音韵,那简直是一幅荡气回肠的国画,一首撼天动地的长诗。
“与众多抬工号子一样,梁平‘抬儿调’也是老一辈在生产劳动、生活礼俗活动中逐步形成的,” 杨学超儿子杨世全插话道,“而与其他抬工号子不同的是,梁平‘抬儿调’不仅有反映伦理道德、汉族民风民俗的内容,也有叙事抒情、嬉笑怒骂的小情调,唱词丰富多彩,也很风趣幽默,从上一辈传唱下来很有韵味。”
梁平“抬儿调”属巴蜀民歌的范畴。它是梁平抬工在劳动中哼唱的乐曲,由劳动号子演化而来。“一对杆杆两头窄,我们一天抬到黑。心想放下不抬它,为了村里搞建设。”这是反映劳动的。“村村奔小康,家家住洋房。城市和乡村,没得啥两样。”这是适应现代的。在劳动中,抬工们随心所欲,即景成歌,指物成调,信手拈来,自唱自娱。
“你们没留下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吗?”我问杨世全。
“没有,都是口头传授,一代一代传下来,我都是第四代了。”
“现在社会发展了,生产方式也进步了,很多建筑都是机械化了,抬工将消失。”
“确实如此,靠这个养活家人显然不行了。以前,到处都能见到抬工,随处也能听到梁平‘抬儿调’。现在抬工只有很少时候能用上,大都是观赏性的表演。很多后代都出去打工了,谁还会来做这个呢。”杨世全转头说。“我们脚下这条路,就是当年三峡陆路入川的古驿道, 再往下走可以看见摩崖石刻、斗大黄荆和蟠龙洞……”
在抬工们休息的片刻,我下到摩崖石刻前,只见在百步梯古驿道旁岩石壁上,“天子万年”“蜀岭雄风”“蜀道难”三处正楷擘窠字赫然入目,三处石刻均出自明朝和清朝年间,石工精致,书法隽美,虽裂痕显露,荆蔓掩面,多有损毁,但石刻书法依然苍劲古朴,雄风犹在,峭然卓立于山崖当中,日月辉下,松柏之间,百岁梯旁。
回头往上走,那百步梯越往上走越难行。不可想象,当年这条古驿道是如何转运军用粮草物资呢?或许,他们就是当年的老杨们,在这古道中喊着响亮的号子,一步步踏穿阻隔。
“嘿嘿嘿嘿,”杨学超又亮起嗓音,七个民工随着他又唱起了“抬儿调”,随着步伐的迈进,号子声又高亢有力地响起来:“太阳出来暖洋洋哟,抬起石头把歌唱哟……”这如歌的号子,使生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似乎升华为永恒。
岛上人家
盛文强
岛上人家的宅第高大,大宅的门楼似乎有腾跃之力。修建这座大宅时,正逢他人生中的盛年,因此连门楼也带有了他当年的秉性。如今他已老去,连走路都喘粗气,门楼却还葆有年轻时候的朝气。当他出现在自家门楼下,使这种对比更加鲜明,大宅仿佛不会老,老去的只有肉身。
推开他家的黑漆院门,照壁上画着鱼纹,两尾大鱼迎面扑来,接近一人高的鱼身,拱卫着照壁中央的巨型福字,底部是鳞片式的海水波纹,这是岛屿家宅的喜闻乐见的图像系统,照壁的顶端写着“海不扬波”四个小字。海不扬波,即是渔人心目中的平安。
转过波光荡漾的照壁,可见内宅坐北朝南的几间正房,有的住户还垒起了二层,铁锚在房顶,黑铁的枝丫生出三股分支,枝丫的末端生着菱形的铁叶,用来钩住泥沙或礁石。铁锚弧线中隐含着随时收拢趾爪的紧张状态,直到废弃不用时,也没有丝毫放松。房顶上的铁锚往往成双成对出现,这与双船拖网的作业方式有关,彼时渔船论对,两条船各自拉住网兜的一翼,将网兜撑开。两条船已不知身在何处,只留下来自两条渔船的两只铁锚,它们在房顶上赫然抽枝散叶,旁若无人。它们各将一只尖爪举起,锚尖已然磨圆,它的尖锐趾爪被海上岁月消磨殆尽。黑铁的错杂的枝枝蔓蔓,冷硬的火焰交缠,勾起人们对海上生活的回忆。
渔网的大团碧绿随处可见,网线之间还夹杂着塑料的白色浮球,球上有两耳,网线在耳洞里穿过,浮球是空心的,在海中漂浮,托起网片的一端。而网片底端,则坠着铅皮,轻与重的配件,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在网上并行不悖,它们使网在海里站立成一堵墙,拦挡往来的鱼群。院内有菜畦,齐腰高的渔网片,充作篱笆墙,透过网扣,看到瓜藤缠绕在竹竿搭成的三脚架上,竹竿的底部,还攀附着牡蛎和藤壶的痕迹,那些釉质的白斑,是牡蛎留下的底座,牡蛎已被利器铲走,而藤壶的环形废墟,犹如喷发后的火山口,这是当初插网用的竹竿,在海泥里站了多年,又回到了陆地,做的还是与以前相似的活计。白菜乱蓬蓬的叶子偶尔出现在瓜蔓阴影中。菜园旁边,有黄狗在吃食。它的食槽,是剖开的浮球。带有耳朵的另一半,遍寻不见,抬头才见它倒扣在屋顶的烟囱上。暴雨即将光顾岛屿,开口朝天的烟囱,是雨季里的疏漏,已被悄悄掩起。
墙上的图案,最能见出主人的审美情趣,经主人深思熟虑,才最终选定。岛上的泥瓦匠手里,大多保存着几套老图样,流传了不知多少代,这些纹样里或许就有不少来自遥远的古代。那时节,海星的图案出现在墙头,院墙的四围,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暗红的海星,它们五爪翕张,带有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正在蓄力推水,海藻的波浪线条夹杂在海星之间,叶片倒向一边,显示出海流的方向,方盒式的围墙也因有了这些小图案而活络起来。
此刻,偌大的宅院无人,雨后的院落里布满闪烁的水洼。在岛屿深处,这样的弄堂还有很多,处处留着岛上人劳作生息的痕迹。任择一处,就可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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