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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起英雄的航线

2017-05-11 10:22:39 网络

在许多人眼里,战争已经远矣,往事如黑白底片,虽有显影,但已褪色。和平日久,今天的军事题材作品,除了追忆与怀念、回顾与总结,如何完成对英雄情怀的召回与唤起?

那些铁血忠诚与无私奉献是否远离?那些倾情追索与彻底牺牲能否传续?我在长篇纪实文学《试飞英雄》的创作中希望给出一些回答。在空军发展壮大的历程中,试飞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航空的功能,不仅仅是实现了人类飞翔的梦想,更将思想的目光连同欲望的追逐一并放射到了无际的天空,由此延展了文化与科技的外延,也蕴含着政治的抗衡、军事的较量。一种先进飞机的现身代表的不仅是交通工具的进步,更代表一个国家的国力和其在世界上的地位。

飞行是勇敢者的事业。万米高空,万千风云,生死攸关,只在弹指,机会稍纵即逝,每一毫秒都是直达终极的考验,考量一个人的水平、智慧、品质,更考量意志、操守和忠诚。是与非,舍与取,只在瞬忽间的抉择。因着这种特殊职业的特点,试飞员被称为“和平时期离死亡最近的人”。时至今日,每当谈起我的那些试飞员兄弟,仍有无数的回忆与怀念仿佛电影镜头一样闪回凸显。

第一次约定的采访他就迟到了,明明看见他的飞机落了地,等了十分钟都还没有见到人。这对钟摆一样准时的试飞人来说并不正常,部队长满头大汗地跑来告诉我说,采访要推迟,因为“他的儿子丢了。”

进入型号工程几年了,因为严格保密的要求,他与家人聚少离多。妻子最后问他的话是:“要我还是要飞行?”他沉默了很久,说:“把儿子留下。”妻子哭着走了。儿子太小,机场附近没有幼儿园,他把小孩带到机场,丢在休息室里,可小家伙鬼机灵,好奇心又强,每次飞行落地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寻找儿子。

那一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草地里大步跨着,一手提着头盔,另一只胳膊下挟着儿子。小家伙小脸晒得通红,还在闭着眼睛酣睡,两只手臂和两条小腿,在他的腰下一甩一甩。夕阳跟在他的身后,他挟着孩子大步行走的身影,孤单却倔强。

那个时候城市还没有这么膨胀,我住在城市的西边,从窗口往外看是广阔的农田,试飞部队机场的外跑道笔直穿过这片农田。飞机发动机一响,我院子的铁栅栏门就跟着响起来,隔壁人家的大狗立刻乖乖跑到窝里蜷卧下来。那一年,我的女儿两岁,我每天一下班就往家飞奔,摇篮车里她粉嫩的小脸、咿呀伸向我的胖乎乎的小手,是我眼中全部的世界。

那条跑道,是我采访过的许多机场中的许多条跑道之一。40年前,我的父亲也曾在那里驻防,曾在那条跑道上起飞降落。某个秋天的正午,他执飞回来,刚落地就接到电报,我的祖父去世了。数日前,父亲还带着我去看望过老人家。告别时,身患癌症数月未下床的爷爷,居然挪步到门边,扶着门框向我们挥手。父亲大声说:大,回去睡倒,过几天我就回来了。爷爷站着不动,一直看着我们离开。那时我还小,六七岁吧,以后的日子里每当走过那栋楼我都会抬头向上看,总觉得一个清瘦虚弱的老人还在那里扶门而立。我想那天爷爷是否会预感到,挥手一别之后,他只能在天上与当飞行员的儿子神会了。

20年后,还是这个机场、这条跑道,我的两位试飞员战友,危急时刻,为了挽救型号飞机,放弃逃生,壮烈牺牲。他们留下的两只压瘪的头盔,至今还静静地躺在荣誉室的玻璃柜里。书稿第三次修改完成后,我又去那个机场。时间销蚀了过往的痕迹,俊鸟飞离,英雄远去,跑道上当初触目惊心的黑色焦痕早已荡然无存。但跑道还在,它见证了一代代航空人的成长和牺牲。

《试飞英雄》,我写了3年。而我对书中主人公们的跟踪,前后长达16年。那些年里,我常常创造各种机会去到他们中间,像一个新兵怯怯地跟在老兵身后,又像一个老兵混迹于新兵之中,感受、触摸他们鲜活的、质感毛茸茸的本色模样——没有目的,不设防备,蜕去了一切矫饰的原生状态。

在长达数年的时光里,我常常翻阅我的采访本,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年轻或者不再年轻的身影在我面前渐次出现,有的频频再现,更多的则是一晃而过。他们行动敏捷、身姿矫健,永远阔步而行,他们仰望天空、目视前方的眼神,意味深长。与其说我是记录试飞队伍的历史,不如说是在感受一代又一代试飞人的心跳。我把一天一天的写作,视作一步一步地努力,共渡他们丰沛的情感世界,同仰他们勇毅的信仰图腾,接近他们牺牲与奉献的精神高地。他们舍生取义,笑赴沙场,是对责任使命的看重,更是对精神信仰的坚守。

于是,我以我的文字,连缀起那些金子般闪光的碎片,尽量真实地保留和还原与这一特殊群体有关的历史片断、有关这些年轻生命的感性内容、那些具体而微的战斗与生活的细节。诚然,无论怎样殚精竭虑,我都再无法使那些已经远去的、逝去的矫健身影重回。但是,我试图尽量还原这群许身家国、勇于担当的大义者,写出他们对初心信仰的彻底承诺、对高尚精神的纯粹追求。

我知道,他们会在我的文字中重生,在读者的心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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