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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为什么怀念汪曾祺

2017-05-17 09:30:37 网络

今天,我们为什么怀念汪曾祺

汪曾祺(1920—1997)

今天,我们为什么怀念汪曾祺

汪曾祺画作

今天,我们为什么怀念汪曾祺

汪曾祺画作

20年前的5月16日,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长辞人世。20年来,文学界与广大读者对于汪老的怀念未曾止息。我们今天还在怀念的汪曾祺,不仅是苏北水乡小城高邮的汪曾祺,不仅是昆明茶馆里的汪曾祺,也不仅是“京味作家”汪曾祺,更是汉语文学大家的汪曾祺。汪曾祺不仅打动了某个特定地域人们的心灵,更用他的笔沟通了整个汉语读者的心灵,用恬淡优美的文字为我们营造了共同的故乡。这正是汪曾祺文字的魔力所在。由此,他的文字能够超越时间的界限,从过去走向未来;能够打通地域的阻隔,从此岸走向彼岸。

岁月无痕而有情,转眼之间汪曾祺离开我们20年了——然而,时间越走越远他却似乎越走越近,20年来汪曾祺的文字历久弥香,甚至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汪曾祺热”。作为汪老的家乡后学,我以为这种现象体现了当代文学在经历了思想革新和经济改革浪潮冲击之后,由暂时的无序走向冷静与理智的一种必然选择。今天,汪曾祺的文字一次次地被重新解读,是因为他的文字打通了文学在审美与技艺方面的“任督二脉”,历经时光考验而越发成为打动人心的经典。而当代文学的读与写也正在受着汪老为人与为文精神品格的召唤,逐渐回归内心的纯净和理性的安宁。今天,我们怀念汪曾祺,至少有这样几个理由:

真纯的人性之美。汪曾祺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己的小说创作:“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人性,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汪曾祺作品中的人性之美出乎本真而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种恬淡怡然的美深深地俘获了读者的心,呼应了人性本真的善良。放眼文学界,我们见多了那种暴露隐私、吸引眼球、刺激感官欲望的所谓文学作品。尽管短时间内似乎能够引起一些关注,但是这种关注是消极的,于文学和社会而言都有着巨大的危害。而在汪曾祺的作品里,人性不是体现为轰轰烈烈的夸大失真的叙述,不是表现为刀剑相对的血腥;他那些恬淡忧伤的文字,凝结着的恰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人性之美。

在小说《受戒》中,荸荠庵世外桃源般优美、宁静;小和尚明海与赵庄小姑娘小英子纯洁的爱情让人性得到了胜利。《受戒》结尾,明海和小英子关于“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这个问题的对白,像是一股春风吹入人的心田。

即便是写人性的残酷,汪曾祺的文字仍然让人感觉到一种美感。小说《陈小手》中陈小手给团长妇人接生后喝了酒,揣上20块现大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手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了下来。团长那一句:“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你小子太欺负人了!”这一段小说的经典情节,将人性凸显出来,令人感受到凄凉的美感。

温暖的风俗之美。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生活方式的变迁,许多旧有的生活方式被改变甚至被忘却。然而,这些传统的民俗风情是温馨的、有人情味的,这一点并不会因为追求速度和效率而被改变;相反,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在不断的反思中进行着生存的回望,而文学恰恰在这时候给人们提供心理安慰。旧的民俗风情似乎没有了实用价值,却不断地被记忆所发掘,用以温暖我们匆忙而麻木的生活,从中我们得以找到立足现实走向未来的依据和能量。汪曾祺的文字就有这样的魔力,他往往在乡土风俗的描写之中渗入传统的文化意识和审美情趣——人与人之间谦和互爱,人与物之间亲切共适,人与环境之间和谐相依,呈现出一派远离喧嚣和纷争、摒弃狭隘和迂腐后的高远平淡、自然随和的生活氛围。

《大淖记事》中,普通人的生活是那么细致:“嫁闺女时都要陪送一套锡器,最少也要有两个能容四五升米的大锡罐,摆在柜顶上,否则就不成其为嫁妆。出阁的闺女生了孩子,娘家要送两大罐糯米粥(另外还要有两只老母鸡,一百鸡蛋),装粥的就是用娘柜顶上的这两个锡罐。”这样的细致放慢了生活的速度,温润了人的心灵。

《钓鱼的医生》中,这种缓慢中饱含高雅情趣:“这个医生几乎每天钓鱼。”“你大概没有见过这样钓鱼的。他搬了一把小竹椅,坐着。随身带着一个白泥小炭炉子,一口小锅,提盒里葱姜作料俱全,还有一瓶酒。”“钓上来一条,刮刮鳞洗净了,就手就放到锅里。不大一会儿,鱼就熟了。他就一边吃鱼,一边喝酒,一边甩钩再钓。这种出水就烹制的鱼味美无比,叫做‘起水鲜’。到听见女儿在门口喊:‘爸——!’知道是有人来看病了,就把火盖上,把鱼竿插在岸边湿泥里,起身往家里走。不一会儿,就有一只钢蓝色的蜻蜓落在他的鱼竿上了。”正是这一根鱼竿、一个炭炉、一只蜻蜓……让读者放慢了脚步、放空了心灵,恍悟这样风俗画一般的生活才是梦寐以求的桃花源。

经典的汉语之美。我们今天还在怀念的汪曾祺,不仅是苏北水乡小城高邮的汪曾祺,不仅是昆明茶馆里的汪曾祺,也不仅是“京味作家”汪曾祺,更是汉语文学大家的汪曾祺。汪曾祺不仅打动了某个特定地域人们的心灵,更用他的笔沟通了整个汉语读者的心灵,用恬淡优美的文字为我们营造了共同的故乡。这正是汪曾祺文字的魔力所在。由此,他的文字能够超越时间的界限,从过去走向未来;能够打通地域的阻隔,从此岸走向彼岸。

《受戒》的结尾,这种文字之美就像是可以触摸的现实场景,又似乎是每一个人曾有过的梦境: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这样的场景是汪曾祺自己独有的里下河特色的故乡,可是读者心里又觉得这朗润潮湿的水边是自己的故乡,是每一个读者“我家就在岸上住”的老家。而这才是经典的汉语文学之美的本源与出路。

汪曾祺的书写无疑是具有自身的独特个性的,但是其更大的魅力在于他的文字能够打破时空的限制,让读者感觉到这样的文字可以是昨天的文字,可以是今天的文字,更可以是未来的文字;可以是乡情的文字,可以是异域的文字;是作家的也是大众的文字。所以,我们今天怀念汪曾祺,是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汪曾祺的文字一直感动着我们,文学的人性美、风俗美、形式美是我们永恒的追求。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女士在谈及汪曾祺及其文字的时候说了这样一段话:“关于汪老的文学创作道路、文学成就、文学史地位,很多专家都有各自的见解。我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来看,汪老最突出的特点是他始终以追求文学的美为创作的目标。笼统地说,美,应该是所有作家创作的品质,但是我觉得在汪曾祺的笔下,美有不可多得的特质,它是健康的、快乐的、平和的、向上的,但同时又蕴含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感动、不动声色的幽默,这是汪曾祺小说总能够带给我们的感受。作为一位有着深厚中外文学素养的作家,汪曾祺总是以清新的语言和耐人寻味的艺术情境,把充溢着浓郁的中国气息的艺术美感带给我们。”

(作者:周荣池 系江苏省高邮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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